“你没事吧?”曾棋骞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
陈鹤轩红色的双眸中泛起一点黑色,他努力保持神智,声音嘶哑地道:“你……快走,我会按时去飞升大典的。”
若是曾棋骞继续留在这,陈鹤轩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到他。
见陈鹤轩这样,曾棋骞自然不会走,再次问:“你看起来很不对劲,要不和我回门派找星姐看看,或者我马上回去把星姐喊过来?”
“我没事……”陈鹤轩难以跟曾棋骞具体地说。
他现在只要一看到曾棋骞,脑子里反复萦绕着戚玉因为曾棋骞暴露身份这件事,理智也随着混乱的思绪而不断丧失。
陈鹤轩大声呵道:“我不想对你动手,快走。”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迁怒于曾棋骞,都是戚玉自己做的决定,但莫名其妙地,他压抑不住涌入心头的怨恨。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曾棋骞,戚玉也就不会暴露身份,那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戚玉不会死,还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师弟。
理智又告诉他,星洲门就是因为戚玉是天生魔种才将戚玉收入门中,就算戚玉没有暴露身份,星洲门迟早也会让戚玉去死。
自陈鹤轩成为仙尊后,曾棋骞的修为与他相差了一大个阶层,无法强迫陈鹤轩做事,只好惴惴离去。
曾棋骞想,鹤轩向来稳重,有些话无需他再强调。
待曾棋骞离去后,陈鹤轩努力那些将针对他的阴暗想法摈弃。
过了一会,陈鹤轩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垂下头,双手置于膝上紧紧捏成拳头,喉咙里发出低沉阴冷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意的。”
但无人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
飞升大典于星洲门举行,宾客如云,各大家族、门派的重要人士都来到星洲门,只为一睹飞升大典之盛景。
如果不出意外,作为五百年来飞升第一人,陈鹤轩的这次飞升将会记录在史书中。
然而,众人从半夜一直等到日落,都未见到陈鹤轩的身影,一时间议论纷纷。
“你们还没找到他吗?”作为掌门,濮雪峰不得不保持镇定,然而眼中还是透露出些许愠色。
任枭道:“我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轩哥。”
“他会去哪了,都跟他说了飞升大典很重要,若是错过今天,通道就会对他关闭,这是唯一一次飞升到上界的机会。”
莫明旭担忧道,眼中露出不解。
曾棋骞走上前安慰道:“再等等吧,鹤轩跟我说他一定会来的,说不定有什么事耽误了。”
众人的困惑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加,难道鹤轩仙尊真要放弃这唯一一次能飞升上界的机会吗?
修仙界过去也不是没有放弃飞升、留在下界的修士,然而仅仅只有五位。
留在下界,意味着修为永远停留在尊者级别,不能再晋升。虽然可以寿命与天地同寿,但并不意味着不会死,其常被天道视为眼中钉,故那五位留在下界的修士,要么触犯天道法则死于天雷,要么堕落入魔,要么隐居,最后都消失在了众人眼中,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时间只剩下最后半个时辰了,月亮当空高悬,照得一地银白。
忽的,一身黑衣突兀地闯进这过浓的月色里,落在了最高的峰上。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看见峰顶的那道身影,反应过来后疑惑问道:
“快看,那是不是鹤轩仙尊?”
“不是吧……传闻鹤轩仙尊喜着白衣,这人穿着一身黑衣,应该是哪位刚刚出世的大能吧。”
然而,濮雪峰等人立即认出了那黑衣人就是陈鹤轩,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感到奇怪。
“轩哥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有黑衣服了?”任枭眯着眼睛望过去,问道。
星洲门的服饰基本上都是白色,禁黑色。陈鹤轩一向简朴,不喜奢华,通常都穿着宗门发的衣服,所以他的衣服、哪怕是法衣都是白色的。
濮雪峰、莫明旭和曾棋骞三人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可是,时间渐渐流逝,陈鹤轩依旧没有启动飞升大阵。由于他背着光,没人看清楚他陷在黑暗里的脸。
莫明旭等不下去了,急道:“我去看看他在干嘛,时间快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陈鹤轩终于出声了,素来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冰冷,在星洲门上空盘旋:
“今日来,我只想宣布两件事。”
尊者的威压伴随着低沉的声音蔓延开来,众人吓得连忙噤声。
“一是宣布放弃飞升上界,留在下界。”
陈鹤轩此言如轰雷一般落下,使所有人愕然。
他们想不通,为何鹤轩仙尊放弃更好走的路,反而是选择了一条很有可能充满危险的路。
所谓追求大道,不就是为了飞升上界吗?
莫明旭闻言,用力砸了一拳地,道:“他怎么这样做?”
濮雪峰顿觉一阵冰凉爬上后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
曾棋骞也傻了,喃喃道:“这是报复吗?”
陈鹤轩报复他们隐瞒事实,以戚玉之死造就了他的飞升。
然而,更重磅的事接着落下:
“第二件事,就是宣布我从此退出星洲门,与星洲门再无任何瓜葛。”
陈鹤轩抿了抿唇,藏起眼中的犹豫,极慢地道:
“星洲门为了利益残害弟子性命,实在罪大恶极。”
那日濮雪峰用“罪大恶极”来形容戚玉,今日,陈鹤轩原封不动地将这个词还给了整个星洲门。
霎时间一阵哗然。
陈鹤轩放弃飞升与否实际上只与他一人有关。而这第二件事,则与整个星洲门有关。
本以为出了一个陈鹤轩之后,星洲门在整个修仙界的地位会水涨船高。众多门派家族都很难不对星洲门眼红。
陈鹤轩此番话,让星洲门本应上升的地位下降了不止一个阶层,从此以后谁敢再拜星洲门?
濮雪峰重重阖上眼睛,只觉万般悲伤,他嗫喏着嘴唇:“都是报应啊……”
为了天下,星洲门抛弃了戚玉。
为了戚玉,陈鹤轩抛弃了星洲门。
莫明旭只感觉到愤怒:“他疯了,他知道他在说什么话吗?”
说着,莫明旭就要起身向陈鹤轩而去。
濮雪峰喊住了他:“明旭,别去。”
从星洲门收下陈鹤轩和戚玉起,这就是星洲门无法避开的结局。
背负着戚玉的死亡,陈鹤轩绝对不会原谅星洲门。
“可是我们都是为了他好啊,如果不是为了他能飞升,我们会把他瞒得死死地吗,会让戚玉去死吗?”莫明旭停了下来,质问道。
“明旭,你真的是为了鹤轩着想吗”,曾棋骞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你是怕如果鹤轩不打开通道,自己到时候就会死在最后一道天劫里吧。”
莫明旭没有说话,只有腿侧的手捏成了拳头。
“别去找他了”,曾棋骞道,“他不会再见我们的。”
“为何,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就为了一个戚玉,至于吗?”任枭执着问道。
曾棋骞一向对人情世故敏感,无奈道:“从他决定与星洲门断绝关系起,他就彻底放弃了我们的情谊。”
且不说他们都与星洲门有关,就说莫明旭明知真相却一直隐瞒,看着陈鹤轩将戚玉送上必死之路,曾棋骞自己又与戚玉身份暴露有关,曾棋骞就知道,陈鹤轩再也不愿见到他们了。
陈鹤轩说完这些话,只觉全身冰冷,却又松了一口气。
可以说,他一生大部分记忆都与星洲门有关,在那里有着他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师长为他指引方向,挚友和他一路同行。
星洲门构成了陈鹤轩生命的大部分,将星洲门摒弃,无疑是将陈鹤轩过去百年摈弃。
可是最敬爱的师门负了他,也负了戚玉。
那日自曾棋骞离开后,陈鹤轩一个人想了很久,终于做下了决定。
一是放弃飞升,二是退出星洲门。
……
离开了星洲门,陈鹤轩就察觉到有人在紧紧跟着他。
那气息跟得太紧,哪怕陈鹤轩用了最快的速度,也没能将人甩开。
陈鹤轩在一棵树下停下,转身道:“扶道长,有何事?”
几乎是眨眼之间,一女子就追了上来,她站在陈鹤轩面前不远,在陈鹤轩胸前直直捅了一剑。
扶谷风速度太快,陈鹤轩来不及躲,可以横扫几座山脉的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尊者与渡劫期不在一个台阶上,但扶谷风使出了全力,硬是卡在了陈鹤轩反应过来之前,使出剑招。
扶谷风努力压制住体内气血不足,收回剑,冷声道:“这一剑,是我替戚玉捅的。”
实在可恨,剑上没有血。
闻言,陈鹤轩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击,灵气在自动修复伤口。
他只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道:“扶道长,你凭什么替戚玉对我动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戚玉的挚友”,扶谷风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几丝悲痛,“或许也说不上,如果真的是他的挚友,当初就不应该看着他爱上你,却不阻拦他。
“戚玉爱你、怜你,将一颗真心都交给你,你却利用他,让他为你挡劫,你的心不会痛吗?”
陈鹤轩将嘴紧紧地抿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漾开,他下意识忍不住想反驳扶谷风的话。
凭什么将戚玉的死都推在他身上,是戚玉自己要爱他的,是戚玉自己要这么做……
然而,那越发酸涩绞痛的右胸腔提醒他,他的心也是会痛的。
扶谷风的声音将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击破:
“如果不是因为你,戚玉怎么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