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戚玉一直想离开他,陈鹤轩也一直以为自己于戚玉而言是最特殊的。
主元神回归本体,陈鹤轩挥了挥衣袖,镜面中戚玉和公玉琛交谈的画面被隐去,变成一副普通的镜子,映出陈鹤轩隐隐赤红的眼睛。
为什么,宝宝只看着他一个人不行吗?
为什么要亲近别人?
陈鹤轩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镜子上,这块镜子是专门炼制出来的上品灵器,非炼气期以上是打不破的,却只在陈鹤轩的指节处留下几道划痕。
连疼痛都压不下他混乱的思绪。
……
夕阳西下,暮鼓缓慢地响了起来。
“师兄,你还不走吗?”从练剑场出来,公玉琛看着站在长廊上的戚玉道。
戚玉转头看了他一眼,安静地道:“在等人,你先走吧,明天见。”
主元神从公玉琛身上挪到了陈鹤轩身上,陈鹤轩跳下长剑,笑着大步走向戚玉:“抱歉有点事刚处理完,没等久吧。”
戚玉摇了摇头。
他性子静,站在原地发呆都比和人说话自在多了。
两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陈鹤轩的视线从他耳廓下的吻痕飘过,藏在眼底的焦虑才稍微抚平一点,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戚玉认真地回想:“挺好的。”
他似乎想起什么,有些郁闷地问:“明旭师兄是不是讨厌我呀?”
陈鹤轩掩藏起眼中浮起的浅薄笑意,故作疑惑问:“嗯?他对你不好吗?”
戚玉蹙起眉头,有些沮丧地道:“我找他问话的时候,他态度还好好的,后来我一炼药,他就故意挑我的刺。”
若是戚玉此时抬起头,定会看到陈鹤轩舒展的神情。
陈鹤轩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安慰道:“明旭这人就是这样……他有时候说话做事太冷酷了,曾棋骞他们也会觉得他这个点不好。
“你不要想太多,或许是因为他想帮助你更好地提高炼药技术。”
事实并非如此。
陈鹤轩冷静下来后,便将神魂重新移到莫明旭体内,故意去挑戚玉的刺,只为了败坏戚玉对莫明旭的好感。
说陈鹤轩小气也罢,自私也好,他就是无法忍受戚玉的视线放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自己假扮的。
他本来打算在假扮曾棋骞、任枭等人时,也对戚玉亲近一点,可今日一事,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坏主意。
戚玉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泄气,沮丧道:“我和明旭师兄就是八字不合。”
陈鹤轩只是宽慰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并没有说话,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唇角微微勾起。
“这里是怎么回事,被虫咬了吗?”陈鹤轩忽然停下来,撩起戚玉的头发,碰了碰他耳廓下的红痕。
戚玉缩了缩肩膀,明显被陈鹤轩的举动吓到了。
陈鹤轩连忙收回手,脸上露出歉意和担忧,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戚玉捂住侧颈,道:“没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吧。”
心里却把陈鹤轩的嫌疑排除了。
也对,师兄连碰一下他都不敢,又怎么可能在他身上留痕迹。
……
虽然有预感戚玉想离开他,但当戚玉站在他面前,亲口跟他说要离开时,陈鹤轩还是受不了。
“师尊,我想去凡间历练一下。”
戚玉站在濮雪峰面前,一边说着,思绪不由得游移。
他上一次见到濮雪峰,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起来在星洲门的时候,濮雪峰对他也不差,他也想过要尊师重道,只是后来才明白,濮雪峰一开始收他入门就是为了这身魔骨。
戚玉最浓烈的感情都给了陈鹤轩,所以说不上恨濮雪峰,只是不想见到这人罢了。
陈鹤轩顶着濮雪峰的脸,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垂在长袖里的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几乎要将其捏碎。
他极其擅长克制,脸上不露任何情绪,用和缓的语气问:“为何突然想着出去历练?”
他记得过去戚玉还在星洲门的时候,或许是性子太懒,故从未主动请求过下山。
难道还是想离开他吗?
陈鹤轩忍不住这么想。
濮雪峰的眼神很和蔼,戚玉还是不想和他对视,便垂下眼道:“身为修道之人,我不应该囿于门派,更应去人间除暴安良,扶正祛邪。”
呵,陈鹤轩在心里冷笑一声,若是换任何一个星洲门的弟子说出这句话,他都相信,独独戚玉这么说他不信。
戚玉连出门都嫌麻烦,除暴安良、扶正祛邪?还没有走出门派就已经累了吧。
再说戚玉本就是天魔,无欲无求,哪懂什么怜悯、同情、善恶。
他喜欢看话本,无非就是能体会到书中人那些自己感受不到的感情。
濮雪峰没有理由拒绝戚玉。
陈鹤轩想了想,顶着濮雪峰的脸正气凛然地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甚好,你修为尚浅,正好你师兄没事,我让他和你一起去吧”
这么说着,陈鹤轩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仔细审视着戚玉的表情。
濮雪峰真的是好意吗,还是想让人盯着自己?
戚玉将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道:“师尊,我想一个人去……”
然而他想不出来一个人去的理由。
濮雪峰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捋了一下胡子,道:“为何要一个人去,鹤轩和你一起不好吗,你们师兄弟也可以作伴,若有什么不会的你也可以请教他。”
戚玉想要出去历练,也只是因为他想离陈鹤轩、星洲门远点。
和师兄相处的日子虽然不是那么痛苦,但是戚玉清楚地知道,他们靠得越近,就越折磨对方,不如趁着师兄对他感情还没有那么深时,早早断绝往来。
他想了想,濮雪峰应该不知道他和陈鹤轩的关系,更何况他之前是因为陈鹤轩才找濮雪峰帮他转入青阳长老门下的。
他道:“我不想麻烦师兄,师兄本就不喜欢我,更是避我如猛兽,若是再麻烦他,他会更厌恶我的。”
边说着,微微低头,睫毛轻轻颤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陈鹤轩几乎要被戚玉气笑了。
陈鹤轩也一直知道戚玉擅长骗人,多次欺骗自己就算了,现在还信口胡诌说自己讨厌他。
从戚玉醒来过去了那么多天,他的小心翼翼、心动欢喜,戚玉一样都没看进去是吗?
说这么多,演得如此真,不过就是想着如何离开他罢了。
陈鹤轩只觉自己浑身乏力,戚玉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心尖仿佛在被烈火灼烧着,连指尖都在感觉到炙热的疼痛。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陈鹤轩觉得自己天真了。
他自信地以为,只要回到一切都还能挽回的时候,答应戚玉的告白,用恋人的关系栓住戚玉,再给戚玉一份友谊,就能留下戚玉了。
可戚玉的每一次躲闪、拒绝、逃离,都在告诉他:你永远不能抓住他。
陈鹤轩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更何况,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
从前是戚玉用尽全力追逐他,他没有珍惜。
现在变成他用力追逐戚玉,却连戚玉的影子都碰不到。
陈鹤轩重重阖上眼帘,任由烈火将心脏燃烧殆尽,疲惫地道了一声:“好,那你一个人去吧。”
戚玉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应了一声“多谢师尊”便转身出了门。
关上门,戚玉看着屋檐外黑压压的天空,不免有些感叹天气变化无常,明明他来找濮雪峰之前,都还是明朗的大晴天。
得到濮雪峰的许可,终于能离开星洲门和师兄一段时间,戚玉不免感到有些轻松。
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把伞,颇有闲心地撑着油纸伞走进了雨中。
屋内,陈鹤轩撑着扶手的手臂突然无力,一下子向后倒在座椅上,双目茫然地盯着虚空,胸口猛烈的起伏,喉间一烫,尽是吐出一抹血来。
他扯起一抹苦笑,双目泛红,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轰隆隆——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密集的雨水急促地落下,打湿了戚玉白色的长靴和青色的裤角,落在他乌黑的长发和轻盈的睫毛上。
……
上一次收到戚玉的信,是在三十三年前,也是戚玉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那时他刚刚渡劫成功,却得知戚玉替他挡劫、魂飞魄散,曾棋骞将戚玉留下的信交给他,可陈鹤轩从未拆开那封信看一眼,至今还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今日他来找戚玉,推开屋子没找到人,就只见小几上放着一封信。
纸上的字迹不算旧,字迹古雅优美,陈鹤轩几乎能想象出那人是如何伏在书几上,借着昏暗的烛光提笔写下这信上的一字一句。
捏着信,陈鹤轩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不识字的白丁。
师兄:
展信佳。
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十分抱歉之前一直在纠缠你,也很感谢你答应了我的告白,让我体验了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但是思考良久,我还是觉得或许我们更适合做师兄弟。
师兄你天赋卓绝,不应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我身上。凭借师兄你的努力和天赋,必定能求得大道。
愿师兄修炼顺利。
在人间历练,勿寻
戚玉留
陈鹤轩用力攥着信纸,血泪流出了眼眶,双目猩红。
戚玉再一次丢下他,走了。
他想,宝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他?
还不如当初跳火山的时候一起死了,至少这样,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宝宝也就没有机会离开他了。
陈鹤轩只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
他不要什么大道了,也不要什么天下苍生了,他只想要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