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148, 活体层级,成功接入天鹅座档案馆。
威严浩荡的星空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 开始吞吃周围的光芒与黑暗、空间与信息, 与不远处延展而出的血色走廊深处形成了某种共鸣。
这共鸣起初并不和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达成一致, 巨大的鸟型神祇张开羽翼, 化在了无尽星空中, 似乎成为了星空本身。
布鲁斯后退一步, 完成这一步后,剩下的战况就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
在他们之中,除了卡珊德拉和罗德, 其他人甚至没有能力旁观,哪怕只看一眼就有可能令大脑因承受了超出理解的形象而疯狂。
“布鲁斯……”罗德凑过来,小声问,“你还好吗?伤口有没有事?”
灵魂链接处传递来寻求交流的意愿。
布鲁斯没有拒绝那个请求, 他将自己略带疲惫的情绪展露在罗德面前, 同时也感受到了罗德的后怕。
刚刚真的只差一点, 他和布鲁斯都要死在卡乌匹娅斯手里了。
“罗德的伤怎么样了?”史蒂芬妮闭着眼问。
“普洛塔斯忒娅帮我初步治愈了伤口,但要是用力还有可能撕裂。”罗德如实回答。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那些透明的东西解救出来?”卡珊德拉突然说。
“嗯?”罗德顺着卡珊德拉的目光看向了半透明的消费者们。
“他们看起来很痛苦,很恐惧。”卡珊德拉说,“而且那个女人一直在用他们的命来抵债。”
“那些消费者吗?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解放他们。”罗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卡乌匹娅斯是怎么驯服他们的。”
“消费者……”布鲁斯琢磨着这个词,“消费者被资本驯服的过程……卡乌匹娅斯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自己的部分做代价, 这就是祂带着他们的原因,这就像现实社会中, 如果资本这头巨兽受了伤,那它就会从消费者身上吃回来,而只要掉了一次队,就会接连衰弱,被瓜分,直至破产。”
“提姆!”蝙蝠崽子们异口同声地叫。
“叫我干什么?”提姆没好气地说,“现在想起来平时是谁在累死累活给家里赚钱了?”
“你知道怎么让资本和消费者脱钩吗?”杰森嘴快地问。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资本对消费者有影响力是没错,但是单个的消费者是有自主意志的个体,作为群体,他们能被诱导,能被煽动,能被分化和操纵,但细化到个体身上,就始终绕不开个体的意志和自由选择。”提姆说,“商家或许能通过种种金钱手段主导舆论潮流,但选择是否跟随的永远是人们自己,确实有不少商家创造需求的事例,但大多数都是商家迎合消费者的需求,同样,如果投身其中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那你很难把他们拉出来,关键在于那些叫做消费者的实体到底会不会自由选择,有没有自我意志这个东西。”
“但他们现在看起来都很痛苦,我不认为他们会愿意继续被操控。”卡珊德拉简短地说。
“level40的消费者,永远只在街机厅里打游戏,吃掉食物,不会做任何别的事。”罗德突然开口,“我和布鲁斯去过一次level40,但我从没观测到他们做任何别的事,哪怕是相互交谈也没有,消费和玩乐似乎是他们的本能行为,或许他们只是像无面灵那样拥有简单的情感反应。”
“那你就没法指望他们自己觉醒了。”提姆摇摇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那你还能指望他们去反抗现有的生活吗?哪怕是悲惨的生活。”
布鲁斯摸出一支钢笔,打开了和睦法典。
他闭着眼,在和睦法典上盲写:作为后室的一部分,消费者拥有基本的后室公民权,其中包括了生命由自己支配的权利。
此时,在黑雾触须和红骑士的围攻下,再一次被砍掉一只手的卡乌匹娅斯说:“成本转嫁。”
但这一次,没有消费者爆开,绝大多数消费者只是虚弱了一些而已,而有了大多数消费者共同承担这次的成本转嫁,消费者们几乎没出现太明显的变化。
这是因为有了和睦法典的保护,他们身上可供消耗的价值减少了。
布鲁斯继续闭着眼睛盲写:“基本的后室公民权包括自主交易的权利,对于属于自己的财产,消费者有权决定是否进行交易。”
然后,布鲁斯合上了和睦法典。
“只要给了他们权利,他们就会表达自己的意愿。”布鲁斯说,“我们回天鹅座档案馆。”
“嗯?为什么?”迪克问。
“我们要去确认全视者希弗瑞亚的情况。”布鲁斯严肃地说,“尽管可能性很小,但我们毕竟不知道奇拉伊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祂的所有分身是否都在这里。”
“卡珊,你和罗德能看路,你们带着我们走。”提姆说。
叮嘱过简妮后,一群人在卡珊德拉和罗德的引领下闭着眼抹黑走进了天鹅座档案馆的范畴,远离了战场。
直到这时,他们才敢重新睁开眼睛。
罗德回过头,远远看了一眼那远处的璀璨星空和虚无混沌的对抗,心里默默地想,看来布兰奇女士现在正占上风。
可是奇拉伊吞噬了创造权柄,还有梦境的力量,祂为什么会不敌布兰奇女士?这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其他神明的帮助,菲利亚他们都在帮忙。
罗德没想太多,这点疑惑在他心里就这么轻巧地划了过去。
罗德注视着布鲁斯的背影,看着他走路时飘扬的蝙蝠披风。
他突然想伸手拽住那披风的一角。
罗德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被混淆的大脑是这么想的:布鲁斯不会因此高兴,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疑惑,甚至可能造成他们关系的疏远,因为布鲁斯不爱他,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这段路能不能再漫长一些?罗德想。
他被混淆,但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失去获取与处理信息的能力,扫兴客此刻正焦虑地想着,按菲利亚的说法,在象征领悟的希弗瑞亚醒来后,祂就会帮他们解除混淆。
他了解自己,解除混淆后的自己可能会不再爱布鲁斯了,甚至讨厌他。
不,或许他是发自内心地爱布鲁斯的,出于一些他自己都感到模糊的原因,出于一种灵性的直觉……但毫无疑问,以自己的性格,他会因布鲁斯的欺骗而愤怒,反目成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到如今,罗德已经足够相信自己的善良,他或许不会与布鲁斯彻底闹掰,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们或许会成为陌生人,不再干涉彼此的生活。
当你品尝过爱一个人的感觉,你就会魂牵梦萦地想着他,你会想尽办法保护他,希望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罗德此刻感到的就是这种心情。
他在担忧混淆解除后的自己会对布鲁斯造成伤害。
或者,他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混淆解除,他一定会去证实布鲁斯那天晚上对他说过的一切,那些欺骗他的真相,以及他下定决心控制他的真正动机。
到时候,他又该怎么面对那个答案呢?
他会憎恨布鲁斯吗?他会想要杀死布鲁斯吗?布鲁斯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对爱情的唯一解读,他会因此去报复吗?或者,他会接受他的扫兴客同胞们的帮助,或者,他会请求布兰奇女士……
他会因愧疚而决定杀死让他对布兰奇女士挥刀的布鲁斯吗?
他会吗?
罗德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感到他并不真正地了解自己。
所以,他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
至少当你真正去爱着的时候,哪怕是痛苦的,一切都会显得无比真切。
至少在此刻,无论是否出于混淆的放大或扭曲,至少此刻,他爱他。
这种感觉那么的真实,那么好……不像那个预想中的那些结局一样破碎。
他现在很想牵布鲁斯的手,抓住他的披风。
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
因为布鲁斯说过,之前都是骗他的,所以他不应该再抱有幻想。
但罗德觉得,现在他应该做出一些……防范措施。
比如,想办法让他没法杀死布鲁斯?让他没法对布鲁斯造成伤害?
罗德认真思考着。
要怎么办呢……对布兰奇女士发誓?被混淆状态下的誓言可能不被承认或不起作用。让其他扫兴客同胞阻止自己?不,他们只会更加愤恨……他下意识想征求布鲁斯的意见,但很快又想到其他人还在这里,布鲁斯不一定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对了。
罗德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只要他死了,他不就不会伤害到布鲁斯了?
他也不用再痛苦,不用再挣扎,他再也不需要思考那些复杂的事了。
那些复杂的感情,那些愤怒,愧疚,忏悔和真正的痛苦都会随着死亡烟消云散!
一切都能完美地解决!
我舍得这一切吗?罗德问自己。
他想起了拍着他的肩膀为他撑腰的艾瑞斯,想起了关心他的扫兴客们,想起了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的布兰奇女士,他想起和布鲁斯吵架的迪克,想起试图开解他的提姆,想起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的杰森,同样,他想起他在布鲁斯身边感受过的温暖、安宁、归宿感,还有那些性|爱……
那种被爱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真的要就此放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