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获从他手背离开,轻轻搭住他身后椅背边沿。一双微润的狐狸眼时而看他、时而聚焦他身后飘雪。头顶星星灯圈起的光源外,冬夜风雪绵绵,而他们呼吸愈发粘稠:“决定了吗…”
声音比雪花更轻。
“………………”
吴砚之双手持着陈青获的手写菜单,从一个字符看到另一个字符。虽然不是一个大字都不识,但也认不得太多。同时他其实没刻意藏,怪就怪陈青获至今都没发觉。至于陈青获劈头痛骂狗鸟二人组没一个告诉他吴砚之目不识丁……是后话了。
狐狸精那双好看的眼睛殷切地、盼望地、怀抱一丝小小希望地注视吴砚之,真想吴砚之拽住他衣领直接来一口啊。
“哼。”吴砚之双手一合关了菜单,“都不怎样。”
“......”陈青获握他椅背的力度骤然加重,“嗯。”
——莫名其妙。搞得好像他欺负他似的。吴砚之抬起眼,陈青获分明笑脸盈盈,却好像难过得要拧出水。两种情绪也能同时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吗?臭狐狸。
“......我不懂酒。你来定。”勉强转折一下情绪。
陈青获瞬间笑容绽放:“那给你来一杯印象特调。”
“随意。”臭狐狸。蠢狐狸。笨狐狸。幼稚狐狸。
*
手腕轻轻一扬,绝对伏特加标志性的酒瓶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落进陈青获身后静候的右手掌心。拇指别开瓶塞,“砰”声清脆。一道没有十年调酒师经验做不出的杂技级动作,囹圄酒吧常客大都感叹过陈青获年纪轻轻,却老练得仿佛上辈子就开始玩酒。
吴砚之不懂这些,只知道陈青获从小就爱玩花里胡哨的。给他煮第一碗寿面是这样,给他编大花环也是这样。
伏特加醇厚的小麦浓香,极适配夜雪的冰凉清冽,吴砚之轻轻闭上眼,就这么嗅食,他已经微醺。
要是真醉,发生什么都由不得他。
可他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一天,这一夜,在理智无法管辖的感官边界,在城市犄角,在CBD摩天大楼俯视下,与陈青获见一次理智无法允许的面。
实际上人类早就为他发明了一个适用语:借酒装疯。
陈青获抄起绝对伏特加,酒瓶倾斜,透明酒汁顺着瓶口注入三段式摇壶...一滴,两滴,三滴。吴砚之发散想象自己酒后的疯狂,而陈青获收起伏特加,结束。
“?”吴砚之眨眨眼。
“一看你就不会喝酒,所以三滴够了。”陈青获双手并用,抄起透明色气泡水,这一次,加了大剂量。原来这才是基底。
“?”
其实人类还发明过一句俗语,叫“树欲动而风止”。
蠢狐狸。
错失良机。
小青柠汁,碎冰块,投入一颗青蓝色硬糖。酒液在摇酒器内翻腾、碰撞,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陈青获手腕轻轻一抖,摇酒器稳稳地停了下来。前倾身体,把柱形玻璃杯推上吴砚之面前:“这位客人,这是本店为您特制的印象特调。”
旋开摇酒器盖子,一股甜香瞬间弥漫,冰块酒汁在封闭的铁器里吵闹,吵闹着落进吴砚之杯底。半杯清澈见底靛青色的气泡糖水。别急。还有一道关键的...
“冰美式。抱歉,只有速溶的。”陈青获回身快速搅拌,悄然换手,给鸡尾酒浇上一层苦味的醇黑美式。
表层深黑冰美式,底层青蓝气泡水,糖渍在其间极光般氤氲。吴砚之不免失望地捧起为他量身定做的三滴酒精饮品,小抿一口,好苦。苦得他眉头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让人望而却步的苦味,对吧。”陈青获坐在他对面,托腮,笑脸相迎。
“......”
“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继续往下品。但我希望你试试。”陈青获食指拖托住杯底,上倾30度。底下甜味气泡水霎地涌上舌尖,糖分过度,舌尖发麻。
这就是陈青获为他献上的印象特调:“我给他取名为......‘好怪的名字’。”
那即是“石涅”了。如果算引经据典,就是引自《狐蛇爱情故事》的第49话。
嗌。什么蛇狐爱情故事。是不是喝醉了。一定。吴砚之脸颊隐隐发烫,脑袋略略昏沉,嘴里糖水化开,他或许有这么苦,但哪有这么甜。
陈青获轻轻笑了:“喜欢吗?”
“......”
吴砚之放下杯子,启开余味犹有的唇:“嗯。一...”一般。
“无比喜欢!”“喜欢无比!”
“?”
吴砚之一怔:“谁在说话。”
陈青获闭上眼笑:“什么说话?我没听到啊。”
“..........?”
吴砚之蹙起眉,环顾四周,陈青获的风衣外套挂在副驾驶窗口...陈青获忽地双手支桌,凑近,把他的思路强行扭回来:“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半夜三更在这地方。”
吴砚之瞥他一眼,陈青获你明知故问:“找人。”
“找谁?”
“找一个擅自出现,又擅自消失的蠢货。”
陈青获坐了回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说不定。我说不定,他只是识趣呢。”
“识趣?”
“譬如不想做电灯泡?”
“...蠢货。”
“所以,你大半夜找个蠢货做什么?”
“当然是有话要问他。”
“什么话?”
吴砚之撇开脸,看向篷布外纷纷扬扬的细雪,人间在这个时间的静默,仿佛古往今来没有改变。
“不知道。”
“哈?有话要问却不知道是什么话?”
“嗯。”
“想知道陈青获在哪过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好不好!”
“??”吴砚之猛地站起,“到底是谁在说话。”
“啊?”陈青获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什么都没听见呀。你不会幻听吧。”
最近幻听是有点严重,可能与蛇到了这个季节就浑身乏力脑袋不清有关。吴砚之按住椅子坐了回去:“犯困而已。”
“犯困还不睡觉。”
“没空。”
“工作忙到连睡觉都没空?你家人朋友没有关心你吗。”
“......”我不需要关心,我需要分担。陈青获。如果非要与谁分担...我想不到除了你的第二个答案。但...但...
但算了,典狱长不需要分担。
陈青获垂下眼:“你别忽然不说话。我怕安静。”
“......………”吴砚之双手捧住鸡尾酒,隔着三层手套感知他的冰凉,“哦。”
陈青获半边脸抵着手掌:“你也别这样直勾勾看着我。让我想...”
“想怎样。”吴砚之直勾勾盯着他。
“想......”
陈青获起身翻进副驾驶,旋开车载广播,凌晨三点三十分的浮川市FM汽车音乐调频,伴随着主持人困倦的嗓音,下面请听某不知名爵士乐手的不知名新专辑......
小狐丁忽然从口袋钻出一个毛脑袋:“典狱长,他想狠狠啵你!”
“?”吴砚之一愣,全脸刷地通红。
陈青获翻出车厢,也露着个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我怎么...”
“你幻听了。”吴砚之斩钉截铁。左手在口袋里棉花糖一样捂瘪了小狐丁,“喝完了,走了。”
“别这么不解风情嘛。你看凌晨三点,风雪交加…”陈青获张开双臂,展示他的小小避风港,“而我们有酒,有光,有音乐,还有——”
还有彼此。
凌晨三点,空荡荡的城市街道,西风拂动薄雪,而他们蜗居在一辆背风的小货车下,有酒,有光,有音乐,有彼此。
多浪漫。
或许有那么一个世界,吴砚之真的会起身站起,牵起陈青获的手,投入陈青获的怀。
只是忽然,那张开双臂的男人,又套上一身绛红婚袍,身后不是星星点点的酒瓶、玻璃杯、塑料小星星,是滚滚黑烟燃烧的囹圄。
人类有句老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针对那些多疑而戒备的家伙,一朝真心付之东流,往后很难再敲开他们的硬壳。
现如今他对陈青获没有憎恨(存疑),没有喜欢(存疑),没有欲望(存疑)。他确信和陈青获在一起他会欢喜,他会心悦,他会变得不像自己。不能与陈青获重新开始吗。不能啊。如果再次交出去的真心,又被狠狠践踏该怎么办......他真的怕了....
陈青获微微欠身,递出他的右手,掌心向上,以示邀请。
其实三滴酒也让蛇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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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在这个宇宙的某海岛度假,尽量保持隔日更新,但时间可能稍迟...!车上写,飞机上写,晚上在酒店刷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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