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嵘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除了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弱势,还有就是怕对方会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让气氛变得尴尬。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有地暖的别墅,室温似乎有些升高。
仇嵘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尚且来不及产生懊悔的情绪,他只是放下杯子,思考自己该说些什么缓和沉闷的气氛。
“平常生活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生活费够不够用?”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询问,躲避的视线重新回到晏凌身上,仇嵘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诚挚的关心。
晏凌说:“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
不是客套,仇嵘清晰地感受到,晏凌是真心想要帮助他。
好像有一汪泉流轻柔地包裹住沉寂的心,将仇嵘自我保护的防线悄声瓦解。
晏凌很白,这点是不争的事实。但在阳光的照耀下,仇嵘发现他还可以更白。
漂亮的杏眼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浓长的睫毛盛接住半寸阳光,在澄清眼眸上投下小片阴影,又随着眼睛的眨动,让玻璃珠一样干净的双瞳显得沉稳幽邃。
仇嵘确信新月传媒内部没有潜规则。
总裁长成这样,潜规则的话到底是谁潜谁。
“没什么不方便,奖学金和打工赚的钱都够用。”仇嵘眼尾微微下垂,柔和地笑了笑。
他沉浸在这个温暖的午后,也沉浸在另一个人对他最纯粹的关心里。
仇嵘想起上次的那个粉毛。他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晏凌就愿意相信并给予真诚的回应,那个粉毛当时肯定准备了比他更凄惨的个人经历,就等着讲出来让总裁心软。
怎么办,猫猫看起来好像很好骗。
仇嵘陷于晏凌没有保留的关怀,又为总裁大人的工作环境感到担忧。
“你平常都打些什么工?”晏凌问他。
仇嵘想了想回答:“什么都做过一些,在快餐店奶茶店当过服务员,也在便利店待过。暑期可能会去做做家教,嗯……之前还进过字幕组。”
这些不是骗人,在重新成为狼族首领前仇嵘一直靠补助金、奖学金和打工赚的钱维持生活。
成为狼族首领后,他最大的一笔资金来源是父母哥哥当年去世后冻结的遗产,这些钱他一直都没用过,也暂时不想动。
所以仇嵘现在其实还在打工,最近接到的兼职是寒假给高中生辅导理科科目。
晏凌点头,沉吟了片刻说:“晏女士一直说她需要一个模特,如果你愿意一天换几百套衣服的话,她肯定很乐意与你高价合作。”
仇嵘:“……”
那倒也不必。
*
晏梓珏挑出来的那些衣服,最终都暂留在她的工作室,学校的宿舍真的放不下,仇嵘只带走了几套。
后来晏凌又提过让仇嵘在晏梓珏那边兼职,仇嵘婉拒了。
他很乐意成为晏梓珏的模特,帮她寻找设计灵感——如果是以晚辈或者“猫猫别墅”朋友的身份的话。打工就算了。
晏凌见他态度坚决,就没再强求。
并不是仇嵘逞强,毕竟他一笔数目不小的资产为依仗,其余的日常开销做些普通兼职完全够用。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晏凌的这份心意。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在彼此关心和互相袒露小秘密的时刻无形拉近的。
在别墅鬼使神差地暴露了一瞬自己的脆弱,之后仇嵘再面对晏凌时,就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要亲近。
心理防线露出的那个小缺口,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将整颗心都赤诚地展露给晏凌看。
那样会很危险。
仇嵘告诫自己。
十二月很快过去,仇嵘的实习圆满结束。因为他的专业这学期还有两门考试科目,仇嵘经历了大学时光最后一次考试周。
在此期间他和晏凌断断续续一直有联系,刚放假的那几天,晏凌还问过仇嵘寒假住在哪儿。
那会儿仇嵘刚申请完寒假留校。
仇嵘的寒假生活是每天在图书馆——实验室——宿舍的三点一线,外加一周三天去校外带家教。
可能是公司年终的事多,进入寒假后晏凌和他的联系反而变少了。
仇嵘偶尔会想给晏凌发消息,又担心打扰到总裁工作,最终只能对着聊天界面发发呆。
春节前几天,仇嵘上完最后一节家教课,忽然接到晏凌的电话。
“春节还在学校吗?”
许久没听到的声音响在耳畔,仇嵘的心情比刚领到最后一笔工资还欢喜。
他站在路边等回校的公交,呼出一口白气,平复心中的悸动,弯了弯眼说:“在的,怎么了?”
晏凌坐在小姨家别墅二楼,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还是被晏女士抓来试衣服了。
挠了挠怀中布偶猫的下巴,晏凌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想起男生上次坐在他对面时落寞的神情。
晏凌问:“我春节也是一个人,要不要……一起过?”
*
即便是大年三十,路口的早餐摊仍旧一大早就支了起来。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鸡蛋煎饼的喷香飘散开,老板娘搓了搓手,呼噜了一把腿边昏昏欲睡的小孩,说道:“今天早点收摊,妈等会儿带你逛市场去。”
小孩吸溜了把鼻涕,埋脸在他妈的裤腿上蹭了蹭,点点头。
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仇嵘两三步跑到摊前,要了两个煎饼。
打散的鸡蛋液倒在面饼上,“呲啦”一声,香气扑鼻。抹酱夹菜装袋,再带两包烫在热水锅里的豆奶。
仇嵘回到车上,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垫在塑料袋外,把一份煎饼递给身边克制地盯着看的晏凌。
“这家煎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路边摊,其实摊主已经换人了,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仇嵘咬了口煎饼,说道。
晏凌的鼻尖动了动,尝试着小咬了一口,没有想象中那么油,酥脆的面饼裹上生菜肉松,迸发出的香味和文森做的早餐风格完全不同。
“之前只看到过这种路边摊,还是第一次吃。”晏凌眨眼,又咬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仇嵘对此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晏凌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过他倒是好奇:“上学时也没尝试过吗?”
一般学校附近都会有早餐摊,就算中学没有,大学里也肯定会有。
晏凌回想自己所谓的“学生时代”,出于安全考虑,异控中心一直给他请老师进行一对一教学,他的确没机会像普通小孩一样,在上课的路上拿着家长给的钱去买顿早餐。
异控中心也会提供三餐,但大多时间都是西式餐点,轮到中式时也一定会以清淡为主。
“家里人不让吃。”晏凌回道。
仇嵘钦佩:“那你也太听话了。”
晏凌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他在心里笑了笑。
今天的行程是仇嵘原来就定好的,晏凌说要和他一起过年,仇嵘本想把这边的事取消,看着已经包好的红包,犹豫了一下,又拨回电话,询问了晏凌的意愿。
晏凌很乐意陪他一起在儿童福利院过春节。
两个人在车上解决了早饭,下车时司机打开后备箱,拎下来几包东西。
仇嵘买的东西都在后座,他刚上车还疑惑晏凌怎么没让他把东西放后备厢,原来是已经没位置了。
他看着占满司机左右手的大包小包,无奈笑笑:“你陪我来,还买这么多东西。”
“总不能空手。”仇嵘买的也不少,晏凌帮他提了几袋。
晏凌没有买贵重的东西,和仇嵘一样,都是些生活和学习用品。
进了院子,有两名阿姨正带着小朋友们贴窗花,看到仇嵘很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小朋友们见他们手里拎着袋子,既想靠近,又有些害羞,拿着窗花踌躇不前。
有几个和仇嵘熟的小朋友,看到他立马高兴地跑过来,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仇嵘哥哥!”
仇嵘赶他们:“快让开,先让我进去放你们的新年礼物。”
另外几个孩子也等不住了,扔下窗花跟屁虫一样围着三个大人跑进屋。
司机放下东西就先离开,剩下仇嵘和晏凌,仇嵘向小朋友们介绍晏凌:“这是你们晏凌哥哥。”
晏凌看仇嵘一眼,他的年龄完全可以成为这些小朋友的叔叔。
但小朋友们显然很认同仇嵘的话,都仰起头脆生生地喊“晏凌哥哥”。
被这么多人类幼崽包围,晏凌的心情类比仇嵘站在猫窝,很是无从下手。
仇嵘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总裁大人,就当是报了试穿那日晏凌坐在一旁看戏的仇。
晏凌投以目光:还不来救我。
仇嵘扬唇,起身去拆塑料袋,小朋友们的注意力随即从漂亮哥哥转移到了新年礼物上。
估计是门口的阿姨说了仇嵘来的事,几个在院里帮忙干活的年长的孩子也过来了。
仇嵘提前和院里确认了在院人数,东西都是一样的各一份,几个大孩子帮着一起发,很快在场的小朋友们都人手一份。
仇嵘买了文具、日用品和小零食,晏凌考虑到仇嵘的经济状况,买的东西刚好和他错开,都是些玩具还有画笔之类。
孩子们去安置自己的礼物,仇嵘带着晏凌去看剩下的小朋友。
实际上儿童福利院里健康的孩子是少数,更多的,则是被父母抛弃,也无人愿意领养的残障儿童。
晏凌不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更何况交流有障碍的孩子。他站在一旁,看仇嵘一个一个和他们耐心沟通。
仇嵘就好像一个天生的保护者,对待弱者有着极大的耐心。
晏凌想到之前被仇嵘揽腰保护在怀中的那一刻,明白自己在仇嵘心里,或许也是需要被保护的角色。
一个留着黑色锅盖头的小男生,似乎是见仇嵘半天不到自己跟前,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跑到仇嵘身边,拽了拽他的裤腿。
仇嵘低头,小男孩对他比划了两下。
男孩不能说话。
出乎意料,仇嵘看懂了小男孩的手语,还比划回去了。
小男孩仰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仇嵘也笑了,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之后小男孩帮仇嵘一起分礼物,最后剩下的东西有些富余的,仇嵘都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乐呵呵地抱起塑料袋去找地方藏。
“你还会手语?”晏凌等仇嵘出来问道。
仇嵘在想如何回答,轻巧揭过的谎话已经到了嘴边,对上晏凌的视线,心中尚未修复的防线又缺一块。
“父母刚过世的时候,应激反应,有段时间说不出话,福利院的老师就教了我手语。”仇嵘平静道,又对晏凌轻松笑了笑,“好在上学前就恢复好了,没有耽误学习。”
仇嵘今天会来福利院,就是因为他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
重新回到A市后每年春节他都会过来看看这里的小朋友。
实际上在福利院的回忆一点都不美好,当年福利院的条件比现在差很多。
仇嵘曾经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幼子,一朝失去所有,沦落到饭也吃不饱和众多小孩睡大通铺,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但如果没有福利院,他可能早就被孟家栋抓到了。
这里为他提供了半年的时间,去接受自己跌入深渊的命运,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只能爬起来,去寻找新的出路。
中午和孩子们一起吃过午饭,下午大家一起在食堂包饺子。
晏凌舍命陪君子,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捣鼓起了面粉,不过总裁大人实在不是这块料,很快被划分到捣乱小朋友的那一组,一起看动画片去了。
冬天夜来得早,锅里翻滚着皮薄馅大的饺子,孩子们边看电视边等开饭。
晏凌和仇嵘在室外透气。
两个人并排坐在双道的滑梯上,仰头看天边或明或暗的星星。
仇嵘叼了根烟在唇边,没有点。
晏凌看他:“抽烟不好。”
“嗯。”仇嵘笑了笑,把烟取下来,“那以后不抽了。”
晏凌好笑:“这么乖?”
仇嵘点头,无辜道:“我很乖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会儿,一起笑出了声。
“这是我过过最热闹的一个除夕。”晏凌重新看回星空,“父母定居在国外,每年春节家里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很普通的夜晚。”
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饺子。
文森他不过春节。
“今天是很有意义的一天。”晏凌说道。
从早上的鸡蛋煎饼,到晚上的大锅饭,如果没有仇嵘,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
“其实我也不常来这里。”仇嵘仰头,“只在除夕这天过来。”
他笑了笑,轻声道:“一个人听烟花声太孤单了。”
“比起关心这些孩子,我更像是在物伤其类。”
他们没再说话,继续漫无目的地数着天上的小星星。
吃过饺子,仇嵘给每个小朋友都发了红包,又和大家坐在一起看了会儿春晚。
晚上十点,多数小朋友都去睡觉了,仇嵘和晏凌也起身告辞。
说好的一起过年,他们谁都没提回去。晏凌的司机还没来,两个人一起在路边慢悠悠的散步。
距离十二点还远,路边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放炮。
晏凌走在马路牙子上,视线高出仇嵘些许。路灯柔和的光削弱了仇嵘面部清晰的轮廓,为他打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晏凌看了会儿,开口道:“刚才说的话,关心也好,物伤其类也好,孩子们都收到了你的压岁钱,保佑他们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仇嵘看向晏凌。
他们停在十字路口,等待下一个绿灯。
晏凌的手从口袋中取出,装了一天的红包哪怕是硬纸也有了褶皱。晏凌捏了捏翘起的边角,将分量不薄的红包塞进仇嵘手里。
微凉的温度从手心溜走,仇嵘拿着红包做不出回应。
“别的小朋友都有新年红包保佑平安,仇嵘小朋友也要有。”晏凌的脸在冬天的夜晚看起来像是精雕细琢地冰雪娃娃,清冷的声音泠泠如雪花碰撞。
仇嵘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偏低,说话时都没有多少哈气,组合出的话语却强硬地冲破了他所有的防线。
仇嵘已然溃不成军。
不远处的小区门口冒出一束光亮,一大朵烟花绽放在如幕的天际。
他们的目光同时向那边看去,晏凌笑了笑:“今年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又一束烟花冲上高空,绽放的那一刻仇嵘听到身边的人说:
“新年快乐,小嵘。”
仇嵘想,他可能真的要沦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凌(傲娇):浅浅表白一下。
仇嵘(傻狗):我要追他!
于是硬生生晚了几个月才在一起。
无处断章,可写死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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