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这才回屋,拍了拍小娃娃,轻声叹道:“看天意吧!”
小娃娃听到响动, 愣愣地把头转过去, 眼神依旧呆呆的。
潮湿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个人并肩走着,都显得心事重重。
苏页耳边一直回荡着老大夫的话,还有小娃娃那双呆呆愣愣的眼睛。
他想起给小家伙裹棉衣时的情景,小家伙浑身冻得发紫,胸前蒲公英形状的纹路却异常清晰。
因为他是个双儿, 所以才会被父母丢弃吗?
还是因为生了病, 没钱医治?
苏页不由地想到前世的自己, 如果他生在贫苦人家,没有一对疼爱孩子的父母, 境遇会不会大大地不同?
苏页猛地顿住。
老大夫说得对,小家伙遇到他们就是缘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既然他和虞峰有能力救,就没理由袖手旁观。
虞峰原本就注意着不让他滑倒, 此时见他突然停下, 不由问道:“小页子, 怎么了?”
“虞峰, ”苏页看向面前的汉子, 面色有些严肃, “如果我说, 我想收养那个小娃娃,你会不会有意见?”
虞峰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冷静地提醒道:“小页子,听大夫的意思,小家伙父母健在,恐怕……会有些麻烦。”
“如果他的父母那里不成问题呢?你会不会介意?”
虞峰笑笑,温声说道:“只要小页子喜欢,我不会介意。”
明知会是这样的回答,亲口听他说出来,苏页还是有些感动。
他主动握住虞峰的手,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暂时把他接到家里,先把病治好,如果他家人来要,便还回去,如果没人找,我们便收养他,可好?”
“都好。”虞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家里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苏页看出他是真没意见,这才彻底放下心。
离开时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去时却是步履匆匆。
尤其是苏页,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溜小跑,虞峰差点都跟不上。
老大夫见二人去而复返,丝毫不觉得意外,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他眼底的笑意。
苏页一进屋,小娃娃的视线立马锁定在他身上。
老大夫顺势说道:“自打你们走了,这娃就没合一下眼,这是盼着你们来呢!”
苏页上前两步,将孩子抱起来,心底不由地泛酸——他不知道别人家两三岁大的孩子重量几何,怀里这个……恐怕还没有家里那床双人被重。
虞峰不着痕迹地从旁护着,同时对老大夫说道:“请老先生不要误会,内子只是想尽量将娃娃治好,并非——”
老大夫摆摆手,直白地说道:“老夫先前便说了,这娃娃遇到你们是他的福气,若是二位考虑好了,大可以将他带走——只有一点,户籍文书得是良籍,为奴为婢之事顿不能有。”
虞峰忙道:“倘若娃娃的爹娘愿意舍下,我们定然是将他当做亲子来养的。”
这话的确让老大夫安心不少,老人家爽快地说道:“既如此,你们只管将孩子带回去,牛家那边我去说。”
苏页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就连孩子的父母都不用见。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呀,竟如此……草率。
此时,他并不知道,老大夫之所以敢做这样的主,一来,小家伙的父母着实有些过分,二来,他先前虽然没有见过虞峰,却听说过他的“事迹”,将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他放心。
尽管心里不舒服,苏页还是细心地问道:“这孩子独自在山上许久,想来受了风寒,先生看是否要开个方子?”
老先生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这娃身子亏得太过,哪怕最温和的药性都难以承受,细细养着罢,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全看他的造化了。”
苏页抿了抿唇,只得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位姓章的老大夫虽然看着古怪,却是个至善的心肠。
虞峰重新将娃娃放回怀里,厚实的棉衣也穿回身上。
此时娃娃是醒着的,被虞峰暖到胸前的时候,一双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小家伙看看苏页,又看看虞峰,就像认得他们似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和他们打招呼。
苏页的心就像被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地捏着,酥酥麻麻,酸酸涩涩。
他再次肯定,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他并不后悔。
——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小牛犊看到苏页,“哞哞”地叫了起来,好像在说:“太阳都快落山了,宝宝还饿着肚子呢!”
然而,苏页并没有理它,而是和高大的汉子一起,径直往草棚走去。
苏芽儿听到动静,从厨房迎出来,有些激动地汇报一天的成果,“新泡的豆子蒸好了,拌上了盐,再晾上一宿便能着手发豆,按照小页的吩咐,一共蒸了三锅。
“对了,还有峰哥从县里买回来的瓦罐,我也洗好了放在架子上,到时候可以直接用。”
苏页冲他点点头,感激地说道:“辛苦你了,快歇歇吧,剩下的明天再做不迟。”
“不、不辛苦,能有些事做我觉得很高兴。”苏芽儿连忙表明态度。
苏页露出淡淡的笑意,脚下不停,拉着虞峰进了屋。
苏芽儿原本还想说什么,此时只得闭上嘴。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纳罕——小页子这是怎么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苏页又从屋里出来了。
“能麻烦你帮忙蒸碗鸡蛋羹吗?稍稍放些糖水便好,不必放盐。”
“哦,好的。”苏芽儿连忙应下。
苏页重新回了屋。
他从床头的箱子里翻出两件从侯府带回来的衣服,一薄一厚,布料十分柔软。
虞峰把小家伙从怀里抱出来,七手八脚地将衣服给他裹好,然后便塞到被子里。
遭逢巨变,小家伙估计是又累又怕,在路上的时候便睡着了,如今被折腾一番也没有醒。
苏页不放心地按了按被角,“就这么睡着,无妨吧?”
“应该是……无妨的。”虞峰不太确定地回道。
苏芽儿端着热腾腾的鸡蛋羹进屋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被子外面露出的小脑袋——苏页和虞峰站岗似的分立两旁,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直到他进去,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苏芽儿反而愣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小家伙,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苏页将鸡蛋羹接过去,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页,你们、你们这么快就有娃娃了?”
苏页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一本正经地回道:“算是吧!”
苏芽儿倏地瞪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还能这样?!
直到听了虞峰的解释,苏芽儿才知道自己是想岔了。
苏页的惊讶并不比他少——苏芽儿虚岁已经二十了,怎么连这种事都不懂?
苏芽儿又羞又窘,原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留在屋子里,扎着脑袋,小声说道:“今日来了一位猎户,拉着一头好大的山猪,说是你们托他送回来的……我当时太过惊讶,忘了问他的姓名。”
直到此时,他想到那个几乎比他要高上两个头的壮硕汉子,依旧忍不住心生畏惧。
苏页一听,便知道这人是邵平。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没收下山猪,竟然还费心费力地送了回来。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暗自想着,只能另外找机会报答对方了。
苏芽儿搓着手,有些羞窘地说道:“当时只有我一人在家,不太方便让他进门……会不会太过失礼?”
苏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多想,他会理解的。山猪呢?”
“放到了院内的平板车上,我用茅草盖上了。”
苏页点点头,对虞峰说道:“这头猪便不卖了,留着过年吃肉吧!”
“成,到时候将邵兄弟请下来喝酒。”虞峰笑笑,“就是找他需得费些工夫。”
苏页隐约记得,他是不是说过自己住在八爪山第二个山头来着?
苏芽儿适时说道:“对了,他还说他认识青竹……”
苏页挑了挑眉,这就好办了。
说起来,那么大一头山猪,不知道他一个怎么弄下来的。
苏页总觉得邵平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面容不怒自威,打猎的能力似乎很强,深得酒楼管事的信任——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