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当晚又发起了低烧,他身上的痕迹一看就是新添的。银环没有兰玉的吩咐,不敢去请刘大夫,喂兰玉吃了药,又照顾了他整宿,兰玉的烧才慢慢退了下去,逐渐睡得平稳。
他这一病,连着几日都是蔫蔫的,下巴也尖了。
期间李老爷子遣人来问过一句,银环将人拦在帘外,只道九姨娘正病着,发了烧,已经下不了床了。
满屋子都是黄汤的清苦味道,珠帘落着,那来看的人站在帘外,透过珠帘缝隙看了眼,只能看见兰玉的半张秀逸的侧脸,他睡着了,很有几分虚弱的味道。
那来看的人心中暗道,倒也不怪他们老爷冒天下之大不韪纳一个男人做姨娘,一个男人生成这模样,当真是祸水了。她本就是得了吩咐才来的,对于这么一个失宠的男姨娘,自也不会放什么心思,看过几眼,敷衍地说上几句让兰玉好好养身子便告辞了。
银环松了一口气。
兰玉皮肤薄,容易留印子,他脸上的巴掌印还红着,让人看了徒生事端。
没成想第三天的下午,李老爷子竟亲自来看了兰玉。彼时兰玉正躺在床上,恹恹的,脸色透着股子病态的白,李老爷子被下人推着,坐在病床前。
兰玉哑着嗓子叫了声,“老爷。”
李老爷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好好看过兰玉了,见他病弱的躺着,俨然一株枯萎的伶仃瘦荷,心里反倒生出几分柔软疼惜。他握着兰玉的手,说:“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他瞥了银环一眼,说:“怎么伺候你们主子的?”
银环小声道:“是奴婢伺候姨娘不力。”
兰玉说:“不怪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当心,又是夏秋交接,夜里吹了风就病了。”
他说话声音低,垂着眼睛,乖驯安静的模样,很是招人怜惜。李老爷子脑子里顿时想起兰玉的好来,他捏了捏兰玉的掌心,说:“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兰玉手指动了动,抬头望了李老爷子一眼,这一眼,却让他看到了兰玉泛红的眼眶,不过须臾,兰玉又偏过了脸,没有说话。
李老爷子刚想开口,余光扫见傻愣愣地杵在一旁的丫鬟,不悦地皱了皱眉,说:“下去。”
银环慌地应了声,看了眼兰玉,犹豫了一下,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李老爷子握着兰玉的手,青年手指修长,根根骨节分明,弹起琵琶时别有一种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悠闲意味。他想起兰玉的乖驯贴心和那具年轻柔韧的身子,更想起他底下那口小屄,捏着兰玉的手指就多了几分情色狎昵的意味,道:“生气了?”
兰玉却抽了回去,瓮声瓮气道:“不敢。”
李老爷子哼笑道:“口是心非。”
“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在这大宅院里孤零零的,”他捉着兰玉的手凑唇边亲了一下,道,“委屈我的小菩萨了。”
兰玉没有说话。
李老爷子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瞧别人了,一定日日都供着,捧着我的小菩萨,好不好?”
“理理我,嗯?”
兰玉抿紧嘴唇,说:“我只求您一件事。”
李老爷子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兰玉看着李老爷子,哑声道:“当初我跟您来北平,是真将您当成知心人,体己人。”
“可您要不喜欢我了,还请您放我离开,我兰玉是个男人,也要脸,不想一辈子像个弃妇守在这宅子里。”
李老爷子目光落在青年的脸颊,兰玉清减不少,那双风情的狐狸眼里闪着水光,当真像是委屈极了的样子。李老爷子轻叹了一声,心里陡然生出几分真心实意,伸手摸了摸兰玉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你可是我的小菩萨,我的心肝儿。”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入了秋。
立秋是李老爷子的五十五岁的寿辰,他寿辰是李老夫人操持的,办得大,公馆外车马络绎不绝,宾客熙攘。寿辰这一日,兰玉送了李老爷子一杆新烟枪。烟枪是兰玉自己绘的图纸,交给了李鸣争,寿辰前两日,李鸣争就将放在精致的锦盒中的烟枪让童平送来的。
兰玉看着那杆烟枪,怔了怔,不咸不淡地让童平向李鸣争表达了谢意。
童平和李鸣争如出一辙的寡言冷漠,对兰玉的态度倒是算得上恭敬,道,定会将九姨娘的话转达给我们主子的,告辞。
兰玉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李家上到夫人少爷,下到姨娘,每一个人都李老爷子准备了寿辰礼,就连李明安都备了一副宋朝的名画,李老爷子那日分外精神矍铄,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他活到如今什么都不缺,可他享受李家上下都围着他转的样子。
无论外头如何更迭,李家在北平城稳如磐石,他依旧是李家的天。
今日兰玉穿了身天青色锦缎的长衫,衬得肤色白皙清透,李聿青盯着他看了几眼,兰玉好像全无察觉,连一眼都吝啬,只目光飘向李鸣争,二人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
李聿青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他那夜回去时,脑子里还是兰玉苍白的脸色,和见血的下身,心中愈发懊恼,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对上兰玉,二人气性都变得格外大。
李聿青一夜未眠,翌日就听闻那个叫银环的小丫鬟又将刘大夫请了过去,所幸没有大碍,李聿青才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自那夜过后,李聿青第一次再见兰玉,反而越发抓心挠肺的,尤其是看着兰玉对他爹露出笑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滋味。李聿青心中有气,晚间宴饮时多饮了几杯,远处是和人交谈的李鸣争,李鸣争依旧是一身袍褂,闲庭信步似的,很有几分从容沉静。
李聿青看着李鸣争,自小到大,李鸣争和他就是不一样的。李老夫人强势,李鸣争要什么,自有他母亲为他一手操办,他们这些庶出不能和李鸣争争抢分毫。
只有李鸣争不要的东西,才轮得到他们。
年岁渐长,这李家的东西,李聿青就瞧不上了,也懒得去争,外头自有更广阔的天地供他去争,去抢。李老爷子守旧,固步自封,李聿青要商议要事,直接越过了他爹,找的李鸣争。他原本以为李鸣争和他爹一般,是个老古板,要费一番口舌,没成想,李鸣争竟直接应了。二人虽算不得兄友弟恭,却也鲜有龃龉。
李聿青捏着酒杯,想起兰玉说的,李鸣争比他好,几乎把杯子都捏碎了。
这偌大李家,李鸣争的心思是最深沉的,他之狠辣,比起李老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场酒宴将散,李聿青和李鸣争,李明安站在一起送了客,李明安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没多久就走了,只剩下了李鸣争和李聿青。
初秋夜风过处,带来徐徐的凉意。
李聿青扯了扯领带,李鸣争正要转身回去,擦肩而过时,李聿青说:“那小婊子很招人吧。”
他没有说清楚是谁,可目光对上的瞬间,二人心照不宣。李鸣争神色冷静地看着李聿青,没有开口,李聿青压着声音,道:“李鸣争,你给我离兰玉远一点儿。”
李鸣争眉梢轻挑,看着李聿青,说:“为什么?”
李聿青盯着他,说:“你又为什么碰他?”
李鸣争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你以为那个婊子对你有什么真心吗?”李聿青冷笑道,“他不过是想报复我,报复李家,他恨不得你也一起去死。”
李鸣争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