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歌从出事之后睡眠就变得很浅,尤其戚寒不在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多次发情留下的后遗症,没有alpha的信息素安抚就总是睡不踏实。
戚寒离开没一会儿他就要醒了,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光是那掌心熟悉的温度就让他猜出这是自己的alpha,于是小beta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抱住那只手,却发现戚寒正在发抖。
“阿寒……”
他倏地睁开眼睛,还不等起身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戚寒把他的脸轻轻按在自己胸前,下巴则枕在他头顶,不给他看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傅歌有些着急,“怎么啦?”
戚寒吸了下鼻子,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小歌……”之后却又再无下文,只把他抱得越来越紧。
傅歌知道他不想说,就乖乖地任由他抱着,在被窝里睡的热乎乎的身子像是小猫一样依偎着他,软绵绵的手掌绕上去覆到他眼睛上,“可拿你这个哭包怎么办啊,小决看了要笑话你的。”
戚寒笑不出来,伸手去摸了摸他胸口,声音哑得不像话:“肺病……好全了吗?”
怀里的人猛地抬起了头,只一句就捋清了始末。
他愣了几秒,从戚寒怀里退出来,低着头小声说:“老方告诉你的吗……”
老方就是刚才的大厨,那个月里唯一帮过傅歌的人。
戚寒“嗯”了一声,抬手捧着他的脸颊,问:“我们刚到理塘时吃的第一顿饭,哥不开心,是因为我的话让你想到了那些日子,对吗?”
傅歌沉默良久,闭着眼蹭了蹭他的手,“嗯,迁怒你了。”
“这不是迁怒!这就是我做的孽。”戚寒眼眶殷红,疼得胸口发闷,“没有我你不会连买药的钱都没有,肺病拖久了会拖死人的,如果你当时出事,我真的就——”
戛然而止的话音被突然吻上来的唇舌吞噬,傅歌吻着他的唇,柔软的舌尖慢慢舔过,小beta的脸颊晕出一层酡红,温温热热地贴着他的脸。
“阿寒,我其实很怕和你谈论这些,我怕自己想起以前的事,会再次迁怒你,对你心生愤懑,甚至恨意无处发泄……”
Alpha慌乱地看着他,不自觉握紧了傅歌的手腕,生怕他下一句会说:所以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可小beta却突然笑了起来,澄澈的杏仁眼里泛起粼粼波光,“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
“你提到肺病两个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被你知道了要怎么办?这个哭包又要心疼哭了。”
只这一句戚寒就红了眼眶,他睫毛颤了颤,声线都是抖的:“你吃了这么多苦,居然还在……在担心我知道了会心疼?”
他的瞳仁颤动着,心脏酸楚地搅成一团,整个人都快被愧疚和悔恨湮灭了。
连戚寒自己都在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傅歌。
“那你呢?”
小beta眼角噙泪,反问他:“你以为我要用针折磨你时怨恨过我吗?那个人用针扎我时你有一秒的迟疑不敢冲过来吗?我被人绑架时你有怕过自己寡不敌众吗?”
戚寒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没有,我不可能再让你受苦了,我死都要让你过得好。”
傅歌破涕为笑:“这不就结了。”
他擦拭掉戚寒的眼泪,在他眼睛上一边吻了一下,搂着人的脖颈说:“我知道你当时不想活了,全当自己是烂命一条,可你连自己都不会心疼了,却还会心疼我,甚至……甚至要为了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孩儿赔上命,就为了给我一个家……”
“还有多少恨是抚平不了的呢?我已经不恨你了。”
“原谅你的那一天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做噩梦的晚上,我一直以为只有让你死我才能换来片刻安宁,但婚礼结束后我的噩梦反而更严重了,是你教会我的,报复并不是解脱,放下才是。”
戚寒哽咽着抵住他的额头:“哥已经全都放下了吗?”
“嗯,你也放下好不好?我们两个好好过。”
戚寒闭着眼把脸埋进他颈窝里,瓮声瓮气道:“我没哥那么厉害,我还要几年……”
*
那天傍晚两个人安静地抱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时间缄默不语地流动着,直到戚寒做好准备,才哑然开口:“这几年发生的事,给我讲讲好吗?”
小beta握紧他的手,说:“好。”
傅歌的过去就是插在戚寒心口最利的一把刀,每摊开一桩旧事,那把刀就深入一寸,持续不断、逐次加深的愧疚会要人命的,与其让他在毫无准备时猝不及防地一点点知道,还不如一次性全部揭开。
他们选了最温和也是最残忍的方式挖掉那些沉疴旧疾,让傅歌亲口讲述自己经受的每一丝苦楚,无疑是拿刀剜戚寒的肉。
他疼到窒息,痛到发颤,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胃里一次次翻江倒海,可每当这个时候小beta都会用力掐他的指尖,把他掐醒过来,两双沁满水雾的眼隔着经年苦难对视,傅歌说:“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
戚寒哭到泣不成声,抱着他一哽一哽地粗喘:“哥,我疼……我太疼了……我真想把自己给杀了……”
“不要。”傅歌弯起的嘴角沁满泪,声音沙哑:“你死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
这是戚寒生命中度过最漫长的一小时,因为实在是太疼了,比傅歌给他的任何折磨都要疼上百倍。
等小beta全部讲完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浑身上下都疼麻了,灵魂出窍一般坐在床上。
医生拿着病历本进来时戚寒还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的没往耳朵里听,直到傅歌惊叫了一声,看向他时满眼都是慌乱和无措。
戚寒这才找回点意识:“怎么了?”
傅歌面色苍白,抬手在他包着纱布的腺体上按了按,哑声问:“疼吗?”
“不疼。”戚寒抓着他的手笑了一下,“我没事。”
可等医生把纱布打开,他伤痕累累的腺体早就溃烂化脓了,粉色的肉里渗着黄色的水,像块腐肉一样贴在脖子上,简直触目惊心。
傅歌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人都傻了:“怎么会……怎么这样了……这怎么可能不疼……”
看戚寒的样子不像在硬撑,医生拿了柄小塑料锤猛地敲在他肩膀上,可alpha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傅歌不敢置信地动了动唇:“他好像没感觉……他的痛觉也变得迟钝了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医生推了推眼镜,“戚会长在短时间内遭遇了太大打击,又连续不断的伤叠伤,痛感积累到临界值就会让人体的敏感度降低,就是您说的迟钝,也算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吧。”
“那还能治好吗?”傅歌急声问。
“应该可以。”医生不敢打保票,“长则几年,短则几个月,这属于心理问题,可以去咨询专业的心理医生。”
傅歌低头望了戚寒一眼,alpha非常缓慢地笑起来,“别担心,没什么事,我这几天觉得挺好。”
小beta闭了闭眼,再挣开时眼底一片湿润的殷红,心尖上落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针往下刺。
他想问你真的好吗?
痛觉迟钝、幻觉缠身、连腺体都溃烂了……
这算哪门子的好啊?
可到嘴边的话终于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那他的腺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
医生戴着手套又检查了一遍,甚至能从腺体的边缘挤出脓水来,傅歌光是看着都已经呼吸困难了。
“不应该啊,只是在腺体旁被划伤了几刀,伤口也不深,怎么会突然发炎呢,而且腺体的自愈能力几乎丧失了。”
医生说着抬起眼,问:“会长的腺体之前受过伤吗?”
话音落下,傅歌的瞳孔骤然扩大,心头猛颤。
戚寒几乎是立刻起身把医生往外推,“到这里吧,明天我去诊室里找您看。”
“阿寒!”身后的人哑声叫住他,开口时眼角有泪滑下,“他、他抽过信息素……”
医生笑了笑,“啊,抽信息素没有问题的,这对3S级alpha来说没多大事,一共抽了多少毫升啊?”
戚寒:“八十!”
傅歌:“一百五……”
医生震惊地睁大眼,望着傅歌结巴了一下,“多少?”
小beta的心脏仿佛被一刀穿透,疼得他咬紧牙关,把那几个字硬挤出来:“不是一共,是每周……一百五……”
就为了治好他编造的莫须有的病,戚寒每天都要躺在束缚椅上,任由他最恐惧的粗针扎进最脆弱的地方,把一个alpha最宝贵的信息素一点点抽干,腺体随之变得干瘪溃烂,他的能量和生命力也随之消失。
那句话说完病房里就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傅歌低着头,苍白的手指紧攥着桌角,又疼又怕。
戚寒压根没管自己的病情,只担心地望着小beta.
而医生则是消化半天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厉害的人也禁不住这么作践啊,一周一百五,至少得分五次抽,不提剂量只说过程,没疼死都是一条硬汉了……”
“啧。”戚寒把傅歌搂进怀里,和医生道:“别说多余的,只说还能不能治。”
医生遗憾地点了下头,“能治,但是二位要做好留下后遗症的准备。”
傅歌不由掐紧了掌心,“什么后遗症?”
“最基本的就是释放信息素受阻,临时标记和终身标记时会感觉到堵塞,阴天下雨和天气闷热时会疼,还有就是建议戚会长明天去测一下腺体等级。”
“腺体等级?”傅歌机械地望过去:“你是说他……”
“可能已经不是3S级alpha了。”
脑袋里什么东西轰然塌陷,傅歌眼前一黑,脱力般跌在了床上。
就连戚寒都呆怔了好几秒,下意识去触碰自己的腺体,却只摸到了一手血。
曾几何时,基因和等级是戚寒和戚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说京城,即便是全世界的3S级alpha也仅仅只有不到5%,他们被戏称为上帝的宠儿,出生就自带光环,智力和体力都卓越优异。
如果腺体坏了,等级下降,就如同侠客被斩断了剑,枪王被弄瞎了眼,天生的武者被砍断双臂。
没有人能甘心自己从佼佼者沦为平庸之辈。
戚寒怔怔地遗憾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就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俯身抵住傅歌的额头,“没关系宝宝,是不是3S都好,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他使了个眼色让医生出去,坐在床上把浑身僵硬的傅歌抱进怀里,小beta的眼泪一串串涌出来,他水红的眼底满是自责和后悔:“我压根就没有生病,只是想找个借口……折磨你,让你身体变差,降低警惕……”
戚寒自然早就知道,现在还装作惊讶说:“所以就想到了抽信息素吗?聪明宝宝。”
“你说什么啊!”傅歌皱着眉拍了他一下,见不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戚寒笑得很淡:“你刚才劝我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吗?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好好过。”
傅歌摇了摇头,埋在他颈窝里声音哽咽:“等级一旦下去就再也不可能恢复了,那是你最骄傲的东西。”
戚寒愣了一瞬,“你是这么想的吗?”
“难道不是吗……”小beta嘀咕着。
“当然不是,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三岁,身份和地位从来就不是我的骄傲。”
他顶了顶小beta的鼻尖,喃喃道:“你才是。”
身外之物怎么能和傅歌相配呢?
他有一个那么好的爱人,是天上的星星坠入凡尘时无意撩起的火焰,照亮了他很多很多年。
即便分离日久,依旧炽热温暖。
傅歌眼睫颤动,碰一碰他的腺体,又摸一摸喉结处的伤口,鼻尖一抖,眼泪立刻就滑了下来,“可是如果我没有让你抽那么多——”
“停。”戚寒直接打断他:“停下,小歌,不要这么想,永远都不要这样想。”
他扶着傅歌的脸,挑着他的下巴,急切又正色道:“喉咙的伤是我自己捅的,信息素也是我自己决定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不要因为这些事自责甚至后悔,一点点都不要,明白吗?”
他从始至终都没想用感动和愧疚绑着傅歌原谅,只想他真正放下,就连留给陈行的遗言上都交代了,希望自己死后可以埋得离小beta远一点。
不要让他看到,不要让他后悔,更不要让他自责。
戚寒把人搂进怀里,温热的打手捋过他后背,低声说:“小歌,我不是逃避责任的懦夫,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会认。”
“不管我当年伤害你的理由是什么,那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是成年人了,我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自觉,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合该受的。”
“况且,如果你没有把这些事报复到我身上的话——”
他说着话音一顿,低头碰了碰傅歌的额头,“我压根就没有脸和你在一起了。”
“我很感激你愿意原谅我,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这七个月对我来说不是惩罚,是解脱。”
“宝宝,是你给了我重新拥有你的机会。”
长夜行至尽头,残缺拥抱圆满,没有穷期的黑暗终于结束了,两个疾行过苦难的人厮守在一起。
他们就连伤口上都镌刻着彼此的名字,仿佛全世界最相配的人,相爱在每一个云消雨散的瞬息。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测腺体等级好不好?”
戚寒吻住他,“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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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把“否极泰来”给小两口打在公屏上ꉂ(ˊᗜ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