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以容纳很多人, 都可以上课不被打扰的地方，只有这栋定好年后要拆除的旧教学楼。

从黑暗里走出，雨声落进耳朵里, 周然略微抬起伞, 看向被树影遮住大半的壁画的方向。

那边已经有人在, 是李淼, 撑着伞面对壁画的方向, 像是在看什么。

他走近，同样跟着看向壁画。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壁画上已经重新有了色彩。只是不是之前的抽象作品，变成了另一种类似于小孩的涂鸦墙一样的东西, 上面用各种颜色画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像动物, 又不太像，更像是怪物一类。

很显然是蜡笔老师的作品。

旧教学楼的外墙也焕然一新。

某种意义上的新。上面满是无意义的线条和各种涂鸦，一直延伸到楼梯, 又顺着楼梯往上。

旧教学楼不像其他教学楼那样灯火通明，甚至连走廊和教室里的电灯都已经拆除, 没有丝毫光亮，在这种阴雨天更显得阴沉，一眼看不到底。

周然问：“其他人呢？”

“其他学生在二楼。”李淼说，“另外的人在树林外面。”

蜡笔老师评估等级八级，已经是有独立领域的异能物，这栋旧教学楼以及附近的树林就是蜡笔老师的领域范围, 只能进不能出。

一楼教室都上锁, 走廊渗水, 学生和他们不一样, 没想到自己会莫名来到室外，没伞，来了又不能走，于是上二楼躲雨。

已经到这一步，没有其他好准备的，两个人收伞上楼。

踏上教学楼楼梯的瞬间，伞上的雨水滴落在地面，一股霉湿的味道也蔓延开。

“这里通讯设备也不能使用，”李淼边上楼边说，“等会一旦我开枪，你就和其他人一起带学生离开。”

蜡笔老师没有重伤或死亡，领域不会破除，离开指的是离开教学楼。

周然视线从墙上的涂鸦扫过，“想离开估计也不容易。”

李淼：“外面那些是战斗科的人，他们会想办法。”

虽然不是一队，但也算是有点本事，保护几个学生还行。

二楼很暗。

上到二楼的时候，他们一眼就能看到蹲在二楼阳台的几个学生。

几个学生是被骗过来的。

跑操时间，他们原本都在教室，做小测的时候有人在门口招手，说要上课了。觉得学校里严进严出，应该没有什么坏人，警惕心弱，他们出去了，出去之后看到熟悉的蜡笔。

有人送过他们蜡笔，但他们用不上，出于礼貌没扔，放在寝室或其他地方，结果东西莫名其妙出现了，就躺在走廊正中间。

在之后发生的事都一样，没见到在门口招手的人，他们在诡异的黑暗里一路走到了这里。

连李淼也是被骗过来的。

所以所有人里面，只有周然没有被骗，是自己跟着走过来的。

——应该是在宿舍的时候还是被蜡笔老师看到脸了。

周然低头甩了甩伞上的水。

知道他有异常，还是让他过来上课，蜡笔老师应该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

有自信挺好的。

走廊上所有的涂鸦最终指向了角落里的一间教室。

“吱呀——”

一堆学生挤在一起，商量着要不要再试着走出树林看看的时候，教室的大门打开。

悄无声息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和之前看到的像是正常人的样子不一样，人影是灰败的，像是打上了一层灰色蒙版一样，和周围的环境割裂开。

像是和环境不在同一个图层，有种浓烈的虚幻感和割裂感。仔细看过去，还可以看到人的身体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皮肤底下像是有什么在流动，融化又凝结，透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这才是真正的蜡笔老师。

它说：“乖孩子们和坏孩子，该进教室上课了。”

“……”

周然大概能猜到单独被拎出来的某坏孩子应该指的是自己。

坏孩子没动，听话的乖孩子们也没动。事实上是，在看到已经明显不像人的东西后，乖孩子们隐隐有想往后退的趋势。

现在原本应该是在教室里写小测的时间，写小测和面对这种诡异情况间，他们选择写小测。

至少小测考砸了只会有挨骂的风险，不像现在这样生命安全都极有风险。

但往后退也出不去。这边的树林明明连接着操场，多走几步就能出去，但他们之前试了又试，无论走多远都会回到这里，这个教学楼底下。

蜡笔老师不会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学生走掉。

“啪嗒——”

几个学生里有人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踩在走廊的碎石子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声音响起的瞬间，蜡笔老师交握在胸前的手的手指微动，楼梯间的蜡笔线条蠕动起来，最终突破墙壁，向着学生的脚缠绕过去。

学生高兴得原地跳起踢踏舞。

一堆人惊恐回头，快速向前走了几步，远离像是活过来一样的蜡笔线条。

蜡笔老师再次招手了，一张脸上带着标准到假的微笑，说：“孩子们，该上课了。”

它错过身，让开一条进教室的通道。

学生没动，最终是李淼走在最前。

他一动，其他学生也跟着动。继续站在走廊只会被还在后面扭动的线条缠住，往前走不见得是好事，但没得选，只要有人动，其他学生开启自动跟随，只能跟着动。

坏学生周某然坐实了坏学生的设定，走在最后面，在蜡笔老师的注视下最后一个进教室。

教室毫无意外也是黑沉一片，凌乱的桌椅透着股腐朽的味道，墙面上也全是蜡笔涂鸦的痕迹，密密麻麻，很难看清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

唯一让教室看着亮堂点的是完全空了的窗户，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外面的自然光能多透进些，大概能看清教室里的摆设。

没有任何能反光的东西。

周然在教室最前面站定，就站在李淼旁边。跟大学上课学生都想往靠后的座位坐一个原理，其余几个学生也尽量往靠后的位置站，他最后一个进来，却依然有一个第一排的好位置。

李淼侧过头，低声说：“想让它看自己眼睛，只有镜子自己长腿跑过来了。”

周然应了声。

“吱呀——”

蜡笔老师把门关上了，房间里的光线也跟着一暗，看得人的一颗心也跟着不住地下沉。

关上门，第一件需要做的事就是课前检查，检查学生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违禁物品。

所有人把身上带的东西都放在桌上，一件也不能留。

周然也放了，没带隐藏的，把兜里东西掏出，随手放在面前的老旧课桌上。

枪，被拆下的辅助器，弹夹，钥匙，以及一个空了的黑色绒布袋。

——第一个物品就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的违禁物品。但当事人并不觉着这是违禁物品，一脸坦然，像放桌上的是什么人手必备的生活常用品一样。

李淼把东西也拿出了。

依旧有枪，以及一部手机，一个黑色小盒子。

“……”

后面的学生看不到前面的两个人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但能看到检查物品的蜡笔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

它抬起视线，说：“你也是个坏学生。”

它看向的是李淼。话落的同一时间，一个东西直接被从地上冒出的青色蜡笔线条缠绕着扔出窗外。

后面的学生终于看到了，那是一部手机，几秒后还能听到从窗外传来的手机落地的声音。

听声音都能听出已经四分五裂了。

桌上并排放着的两把枪没有任何问题，蜡笔老师向着后排走去。

一位学生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也被扔出了窗外。

身后不断传来东西翻动的声音，痛失一个手机的李淼转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低声问：“你手机呢。”

周然慢慢收起自己不算违禁物品的枪，说：“玩游戏玩没电，拜托男寝的那位小伙伴帮忙充电去了。”

李淼眉梢一扬，说：“那还真是刚好。”

周然谦虚一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后面的响动消失，课前检查完了。

昏暗里有什么蠕动的声音响起，蜡笔老师转过身，在过道上走过，边走边说：“在上一节课，我们学会了辨认简单的几种颜色。”

“那么在这一节课，我们将学习更多的颜色。能够优秀辨认所有颜色的同学可以提前下课，不能辨认完全就需要留在这里陪老师一起学习。”

蜡笔老师眼睛弯起，嘴角也不住地上扬，说：“永远。”

“那么谁来第一个做示范呢？”

“砰——”

它说话缓急不一，最后一句话缓慢落下，落下的同时又迅速转头，视线从一众学生身上扫过。有人一个站立不稳，碰到了旁边的瘸了腿的课桌，发出一阵声响。

“……”

所有人的呼吸屏住，空气几乎滞凝，站在过道里的蜡笔老师看过来了，视线扫过来的瞬间，发出动静的学生马上低下头。

低头阻止不了过道上的人继续靠近。下移的视线范围里，灰色的身影越靠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能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奇怪的味道。

像是蜡的味道，有些相似，又有区别。

在近到几乎贴身上的时候，视线里的灰色身影又离开了。

同一时间，站在前面的周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了，他大概知道谁来第一个做示范了。

果不其然，身后的移动的声音逐渐拉进，连带着不太好闻的味道也飘了过来，灰色人影在他面前站定，“就选你来吧。”

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看过来，蜡笔老师说：“你很像我之前的一个学生。”

“他很坏，你也是个坏学生。”

对方的眼睛看过来，周然却没有看过去，低下头，视线只浅浅落在其眉心。

——蜡笔老师外形很有压迫感，但实在身高不够，看他还得抬头看，威严大打折扣。

他没抵抗，说了声好。

蜡笔老师讨厌他这丝毫不畏惧的态度，眉眼当即沉了下来，冷声宣布开始作答。

话落下的下一时间，周围环境开始迅速改变。

墙上的彩色墙面脱落，变成流质一样汇聚在一起，从半空中盘绕过，最终它握在手里。

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周然说：“蓝绿色。”

一个平时很少这么说过的颜色，后面的学生甚至没想到颜色还能这样形容，眼睛大睁，仔细听着。

对了。

蓝绿色流质融进皮肤，在身体里不断游走，蜡笔老师再伸手。

窗外树林的树叶的颜色开始消失，成为灰败的一片，像是建模后还没来得及上色。

“绿色。”

“蓝紫色。”

“黄绿色。”

…

蜡笔老师身上的颜色开始丰富，一种种色彩开始从空间里消失。

人眼睛能捕捉到的颜色越来越少，墙面，黑板，课桌，地板，窗外的树林，除了墙上的涂鸦和蜡笔老师本身，整个世界逐渐全都归于灰败，像是虚假的一样，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视线所及，在一片灰色里，只剩下放在讲桌上的擦黑板的毛巾。

这是最后一个颜色。

蜡笔有蜡有颜色，有颜色的蜡笔老师才是真正的蜡笔老师。

只差最后一种颜色，周然双手揣进外套口袋，李淼一只手支在桌上，距放在桌上没有收起的枪只有半只手的距离。

“……”

落下的手再抬起，在说出最后一种颜色前，蜡笔老师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它最终抬脚离开，说：“老师再换个同学问问。”

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个转折，原本一直观望着的以为胜利在望的其余学生一愣，在反应过来之前，过道上的人影已经迅速走了过来。

被盯上的是之前不小心碰到课桌腿的学生。

距离仅仅半米不到的距离，颜色已经飘在眼前，距离已经很近，但光线太过昏暗，覆盖了原本的颜色，大脑也转不动，他很难辨认出正确的色彩。

直到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他这才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认出颜色有多难，不自觉把视线投向站在前面的答出了之前的所有颜色的人。

蜡笔老师心情不太好，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没有耐心再给时间给他思考，也不给任何作弊机会，站在人面前严严实实挡住视线，开始倒数。

从五倒数到一，时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得又快又慢过。直到已经拖无可拖，他嘴皮上下一碰，颤着声音憋出一个字：

“紫……”

第一个字出现的瞬间，蜡笔老师阴沉的脸终于笑了。

猜错了。这是周围所有在看的人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的想法。

品红色融进皮肤，像血管一样蔓延开，没有丝毫地停顿，蜡笔老师直接伸手碰上学生眼睛，只要略微往下压就能直接给眼睛戳个窟窿，抬手带起的阴影覆盖住人的整张脸。

没有丝毫减速的探出的手，旁边学生的失声尖叫声，树林外被惊起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无声滑下的冷汗和生理性泪水。

“砰——”

最后覆盖住所有声音和动静的，是一声突兀地炸起的枪响，轻易震动人耳膜。

蜡笔老师抬起的手的关节被子弹洞穿，破开一个从后往前的大洞，抬起的手跟着垂下，在落到学生脖颈处的时候停下，转为扣住学生脖子，洞口处的蜡被摩擦带起的高温融化，向下不断流着。

它转头，看向拿着枪的人。

拿枪的是李淼，一枪打出后抬起的手依旧很稳，一双略微眯起的眼睛和身上蓝白校服完全不符。

他身边没人。

意识到什么，蜡笔老师转过头，对上一双隐在暗色里的墨色眼睛。

和对准自己的漆黑的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