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拉着紫长卷站起来了, 站稳后松手……松手……松不开。
“?”
背后的手越握越紧,他眉头一跳,转过头, 用眼神示意。
半睁着的眼睛看过来, 紫长卷终于舍得把手松开了。
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周然摆摆手, 让人赶紧下去和其他那些研究员一起去附近空地。
楼下那些研究员已经没有在原地, 估计已经下了两层楼。他略微侧过眼,说:“看好了, 他们要是跑了一个,你的减刑就没了。”
为了争取以后的早日刑满释放, 紫长卷下去了, 从没再动弹的看门的干部身上跨过, 从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楼道上走过。
研究员原本待的楼层确实已经没了人,只剩下满地乱飞的资料和开着的电脑。电梯的按钮没有光亮,早在之前就遭到破坏, 已经停止运行。
想要离开只能靠楼梯,研究员早在闯进来的人挂了电话了离开后就挪动着去了楼道, 现在已经下了一层半,正在艰难地忍着呕吐的冲动踩着不知名的虫和上面的粘液下楼。
一群研究员看到他的时候惊讶,之后哭着央求他帮忙破坏绑在手上的绳子,紫长卷两手揣兜里,没帮,就这么看着一群人艰难移动。
楼下的人慢慢移动, 最顶层的老人撑着手杖缓慢站起。
他已经老到可以入土了, 骨骼变形, 身形佝偻, 头发也没剩多少,皮肤上布满的斑纹一时间很难说是老人斑还是尸斑。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他这种身体情况像这样摔一下就该直接就地长眠了,现在还能站起来,已经超出人类身体极限。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想起来了,周然。”
老人边说话边咳,嗓子又哑又破,说得难受,听上去也难受,咳完后抬起眼,下垂的白色长眉毛下的一双眼抬起,说:“还是和之前一样没规矩。”
“最好不要再喊这个名字,”周然眼睛略微眯起,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说,“老周取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老人像是想要再说什么,但一张口就是咳,咳得整个人发颤,支着地面的腿肚子不断发抖,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地。
他说不了话,周然就趁着机会继续说:“你这把年纪也该走了,这么勉强续命不累得慌。”
他话里话外都是让人赶紧下去报到,但老人从里到外都是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的求生欲。
咳够了,拿过放身上的手帕擦了下嘴,老人支着手杖向前走两步,问:“怎么你一个人来的?”
“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够了。”周然捡起地上的书看了眼封面,之后又将其放在桌上,说,“我的人还挺年轻,死你们手上怪可惜。”
老人摇头,像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一样道:“你不适合当领导者,太过溺爱,他们会得不到成长。”
周然笑了声:“让手下下去送死的你就适合了?”
老人的视线投来,道:“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
周然应声:“你还是躺棺材里看着比较顺眼。”
没一句话站到上风,每一句话都被刺了回来,老人安静了,握着手杖的干枯手指慢慢收缩。
站在房间中央,没在看身体剧烈起伏着的老人,周然转过头,看向放在角落的铁架。
这个兴趣恶劣的老头就算是放弃总部的那些活生生的人,也一定要带走自己的收藏品。这么多年来,收藏品又扩大了不少,玻璃瓶摆满了各异的眼球,最上一层中间的位置空着,只有个空玻璃瓶。
老人慢慢抬脚靠近,说:“给你留的。”
然后下一瞬间,尖锐冰棱从墙壁和地面钻出,铁架被刺穿,玻璃瓶破碎,碎片四落,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碎片边缘映着光,光弧从空中划过,色彩斑斓。
站在碎片里,周然笑说:“想要就来拿。”
破碎的玻璃瓶从褪色的瞳孔里划过,那么快速又轻松,液体飞溅。脸上堆积的深刻褶子抖动,老人在话落下的下一时刻就动了,撑着手杖往前一跃,佝偻身体从半空袭来。
后退两步后撑着墙壁扭转身形,周然转身横踢,一脚踢中人的身体,衣摆扬起的同时伸出手,手指翻转间直接夺过对方手里的手杖。
“哗——”
从昏暗室内到还在下着大雨的室外也就一眨眼的时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滑出长长的一道痕迹,老人撞破木门,到了室外露台,一连到了露台边缘才停下,身上全是泥污,后背撞上发锈的栏杆,猛咳了声,一口暗红的血打湿衣服。
这里是顶楼,位置特殊,露台比室内大不少,还有通往楼顶的楼梯,几乎连成一体,久久没有人来过,灰尘泥沙汇聚成稀少的泥土,杂草在砖石间生长。
从室内一步一步走出,随手拂去从碎发上滴落的雨滴,周然踩过杂草,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说:“老人家应该少待在房间里,多见见光。”
今天没什么光,但变成淋雨也没差,总之都是亲近大自然。
老人就算人老了再没有分辨能力也能听出他这完全说的是屁话。落在地上水洼里的手指动弹,指骨逐渐变化,变长变宽,在皮肤底下鼓动着,满是褶皱的干瘪皮肤慢慢被撑满,拉直,再到开始渗出血迹。
指甲弯折,又迅速加厚,原本属于人类的柔软皮肤蠕动,挤压,撑开,又变色,出现阶段式的菱格状的纹路。
苍老的一双手变成了类似于禽类,又不太一样的的爪子。
爪子抓住地面又扬起,带着人身体一起抛向半空,从顶楼和露台间的栏杆翻过,一跃上了顶楼。
突然大变活人,周然并不意外。
组织这么多年的实验就成功了两例,一例是造梦者,另一例就是这个人。区别是造梦者是试验体,这个人是实验成功后的更高改良体。
从以前到现在,所有的实验的目的实际上都很单纯,都只是为了满足这个老头的想要活得更久,能力更强的愿望。
接触到的非自然因素越多,越想要脱离没有任何能力的本身。手掌大权,越是有钱有势,越是不想被时间淘汰死掉。
一个早应该死掉的老头的苟延残喘。
庞杂的雨声里,大楼顶部有破碎水泥块落下,砸在已经长满杂草的花园里,沉闷声响荡开。
和之前的和干部动手不一样,这次塌陷的不止普通的楼梯,天台围栏断裂,连带着地面也塌陷,在巨大的冲击里,大楼楼层直接少了一层,建筑碎块部分陷进建筑内部,部分从高空落下。
声音大到连雨声也无法覆盖,灰暗里,居民区的灯光接连亮起,一个个窗户里探出不断在观望的头。
这次任务注定不能安静地完成。
一手划过墙面,周然半蹲着从倾斜的地面上滑过,用手杖卡在缝隙里止住继续下滑的动作。
老人落在另一端,头上的白发贴在脸上,风吹不动丝毫,一道血痕从脸上冒出,一张嘴已经几乎完全失去血色。
他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好到痛觉几乎麻痹,只剩下战栗的兴奋感,有什么在身体里游走,修复破碎的内脏和血管。是活着的感觉。
兴奋中也意识到了现实状况。
就像以前其他人无论再厉害也得输在对方手上一样,他也没有赢过这个人的胜算。
那双眼睛看了过来,隔着雨幕和大雪。像是狩猎的本能发作,不受控制地,老人的身体再次动了起来。
空中两道人影相交,卷起的气流铺散开,雨水改变轨迹,涤荡开来。
锋锐利爪陷进皮肤,刺入的神经毒素开始游走,烧灼样的剧痛感传来,周然侧过眼,反手掰过异样的肉爪,一拧一转,肉爪腕骨一百二十度弯曲,底下骨头断裂,碎渣几乎刺破紧绷到极致的皮肤。
分开的瞬间,天上阴云翻涌,冷风漫无目的又迅速地吹过。
体感温度极速下降,轻盈落下的雪花也停了瞬,然后在下一时间,雪花变冰针,迅猛落下。
雪落下的时候可以很安静,也可以从物理层面上让所有人都安静。
密集。透明的冰晶折射着仅有的微弱的光,密密麻麻,布满整个上空,下坠的同时互相碰撞,发出细微又密集的声响,很好听的声音,又像是人死前最后能听到的声音,穿透力强到不容忽视,从上到下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大楼在不断的冲击下,部分承重柱断裂,楼体开始倾斜,砖块水泥挤压,玻璃破碎,建筑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严格保护起来的贵重机器,和其他建筑垃圾一样,滑向被挤压的窗户。
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