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考试成绩肯定还是不行, 整场考试中，江鹤刃几乎都在发呆，只有最后十分钟才开始答题。
但这是他两年里第一次在考试的时候，可以清晰明了得看清楚考题。
虽然还是紧张, 可那种大脑一片空白, 卷子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 连在一起却拼不成任何一句话的情况在消失。
此时他手指冰凉，脸色也因为考试时条件反射的紧张而惨白，但眼睛很明亮。
“商敬尤，我好像找到办法了。”
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下午是数学考试, 这是江鹤刃很薄弱的一门。
考试铃打响后, 江鹤刃先呆坐在座位上。
等那种因为考试而大脑空白的感觉过去之后，他翻开卷子。
前面几道选择他都会, 但第六题, 江鹤刃算了两遍得出来的结果都没有选项。
如果是以前，一旦碰见自己不会做的题，江鹤刃就会立刻大脑空白，就算心里再告诉自己，考差了也没关系, 只是月考而已这不重要，但那种躯体化的反应不是他这么暗示自己几句就可以的。
他会一直这样大脑空白, 直到考试结束。
这一次碰见不会的题, 江鹤刃还是先如同之前一样大脑瞬间空白——这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了。
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很着急地继续往下看别的题, 或者在这一瞬间, 明明脑海中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是硬逼着自己再去看一遍题, 再算一遍。
江鹤刃果断放下手中的笔。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
过了几分钟后急速的心跳平复了一点，江鹤刃睁开眼睛。
题目……看懂了。
他重新拿起手里的笔，没有逃避刚才的题，反而拿笔又算了一遍。
还是没有答案……那就下一题。
只要大脑一片空白，江鹤刃就停下来，深呼吸一下，或者看看窗外，不勉强自己继续往下做。
一张卷子磕磕绊绊只做完了最前面的一部分，收卷的铃声就响起。
一天的考试结束了。
商敬尤晚上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小鹤的脸色没有上午那么惨白，就是手还是凉的。
他不给恋人压力，这时候只是笑着说一些趣事。
但等到了家之后，商敬尤刚下车，小鹤就蹭进他怀里。
怀里的人什么也不说，身体很单薄，似乎一下子就能击倒一样。
但商敬尤比任何人都清楚，小鹤到底有多坚韧。
他不会被任何困难击倒。
事实也如商敬尤所想。
晚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小鹤已经重新恢复了满血状态，再一次进入了考场。
一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傍晚，天空边际燃着火烧云，商敬尤几乎每隔几秒钟都要看一眼时间。
他等待着自己的恋人从他的战场凯旋。
当学校最后一声铃声打响，各个班级陆续收卷放学。
一直到人流都稀疏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眼前。
商敬尤紧攥着手机的手慢慢放松。
小鹤穿着铭星中学的春季校服，单肩背着书包。
红色霞彩将他身后教学楼的窗户渲染成一片片宝石，在瑰丽的背景中，小鹤也一眼看到了等在校门口的车。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等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商敬尤展开双臂，准备好了一个拥抱。
小鹤确实非常需要这个拥抱。
他在恋人的拥抱中笑着，声音雀跃：“商敬尤，我成功了！”
直到英语考完之后，江鹤刃自己都呆呆坐在座位上，好半天才清楚明白地确定了，在最后一场考试中，他没有一次出现大脑空白的情况。
紧张还是紧张的，江鹤刃胆子确实很小，他其实是经常会觉得有点儿紧张的人。
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会紧张，路上遇见一些眼熟的混混的时候会紧张，就连跟商敬尤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时候都紧张。
但紧张终于对他来说不是无法克服的魔咒了。
因为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在考试中，没有背负“考不好就完蛋了”的压力。
以前那么多年，无论江鹤刃学习再好，但每一次考试他都很紧张。
在还对江龙海一家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的时候，这种考试压力来源于“不想考差了让爸妈失望”。
再后来，当他隐约已经感觉到自己其实是没有爸妈的，自己的“爸妈”并不爱他，也不期待他，到那时候，压力反而更大了。
他希望能靠优异的成绩让“爸妈”满意，让他们哪怕对自己有一点点的爱意。
也希望自己学习很好，以后能考上不错的大学，毕业之后有个不错的工作。
在这些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深埋在他心底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理由。
小鹤是很自卑的人，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性格不好，智商不高，说话也不风趣幽默，很一无是处。
唯一让他觉得自豪的，就是他的学习了。
那像是他矗立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追求，是他真的不是坏孩子，也值得被爱的唯一证据。
考试对于别人来讲，或许只是为了检验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但对于江鹤刃来说，这简直是他人格的佐证。
考试成绩好就等于他人也算有点儿不错的地方，但如果考试成绩不好，像他这样没有爱好，也不怎么招人喜欢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值得称赞的优点吗？
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让江鹤刃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考试成绩不好，压力就会变大。压力大了，下一次考试成绩就越不好。
直到把自己逼到不借助药物，连题都看不懂的境地之后，这种循环就更难破解了。
但现在不是了，因为有个人一直在夸他。
江鹤刃对朋友好，他会说“小鹤是世界上最好的小鹤，温柔善良又正直仗义”，江鹤刃学习努力一点，他就说“小鹤真是太勤奋了，学习这么认真，做什么事情做不好呢”，就连江鹤刃什么都不做，商敬尤都夸：“小鹤站在那儿就像松柏一样，又挺拔又帅气，怎么小鹤身上哪里都这么好啊”。
江鹤刃从来从来没在别人那里收到过这么多的夸奖，尤其商敬尤看向自己的时候这么认真。
这让江鹤刃确信，他并不是在恭维自己，而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每天都能听见这样真心的夸奖，每天也都能感受到那么充沛的爱意，江鹤刃偶尔自己在被窝里想那个以前自己经常扪心自问的问题——我有什么值得商敬尤喜欢的？
之前江鹤刃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他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优点，尤其是在自己考试成绩不好之后。
现在其实也很难知道，但现在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太多太多了。
商敬尤的夸奖江鹤刃总是不好意思接受，但每天都被夸，小鹤也会自己偷偷想：商敬尤说得……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至少江鹤刃确信了，自己不是只有“学习认真”这一个优点。
当心理的问题慢慢解除，这个根源不在了，那种条件反射的躯体化的反应也在慢慢地被克服。
从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只做了十分钟的题，到最后一场考试，江鹤刃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任何一次大脑空白的情景。
是江鹤刃自己足够坚韧，他一次次被绊倒，又一次次努力爬起来。
也是商敬尤无数的夸奖让自卑的小朋友终于能在心里夸奖自己一句：做得不错。
江鹤刃，这么多年以来，你都做得还不错。
现在，眼看着自己考了两天就担心了两天的恋人看起来比他还高兴，小鹤抿唇，轻轻亲在恋人的唇角。
吻一触及分。
“商敬尤，谢谢你。”
.
虽然江鹤刃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了，但这一次月考的成绩他想想也知道不会太好。
周日上午发试卷，总分确实惨不忍睹。
但把江鹤刃的试卷摆在一起，就会发现，他的成绩呈现明显的梯形。
他最擅长的语文只来得及写了第一篇现代文阅读，还是昨天商敬尤千方百计给他透的题，得分十九分。
数学做了不到一半，基本都答的是比较简单的基础题，四十分。
理综一直是他的弱项，物理平时考试也只能考到三十分，他只会最基本的一些题，属于哪怕现在找了老师补课也补不上去的程度。化学跟生物稍微好一点，之前随堂测试的时候三科加一起能有近二百分，这一次他完全放弃了物理，只写了化学跟生物，考了一百四。
最后一科英语。
江鹤刃英语一般，他虽然语法跟语感都不行，但背单词很用功，属于那种全靠词汇量撑着的。
听力非常差，他这种只知道死背单词的哑巴英语学习方法，就算会写英语单词，却不知道说得是哪个单词。
商敬尤说要带他去国外培养一下语感的，但因为一直有事情，加上江鹤刃其他科目也需要补习，反而一直都没去。
这倒不是说商敬尤就放弃为他补习英语这一门了。
实际上如果正好小鹤有时间，商敬尤只要开国际会议的时候都会把他一起叫到书房来，也不用听得懂，就习惯一下有人说英语就行，平时也会有意识地跟他用英语交流。
第一次跟商敬尤说英语的时候，江鹤刃尴尬地张了张嘴，他磕磕绊绊蹦出几个单词，那种有些可笑的发音以为会被笑话的，但商敬尤却竖起大拇指，用伦敦腔调夸赞：“Good！Very Good！”
商敬尤一点儿都不拽那些高难度的英语词汇，只用最最简单的，甚至没怎么上过学的人都听得懂的语句来引导江鹤刃把英语说出口。
在他的引导下，江鹤刃也从原本只会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到后来可以说两句连贯的简单的句子。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没有正式考试过，但江鹤刃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英语水平好像有了一些进步。
直到看到发到自己手里的卷子的时候，江鹤刃静静看着，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
104分。
他的英语从来没考到这么高过……不，甚至都没超过一百过，一般都在八九十徘徊。
他拿出手机来将分数拍下来，发给了商敬尤。
商敬尤的消息发来的飞快。
“小鹤这么厉害！！”
不是他厉害，是商敬尤！
商敬尤一直都在很耐心地陪着他，明明学习是江鹤刃一个人的事情，但因为他在乎成绩，所以商敬尤这个平时上班也挺忙的商业精英也在乎考试成绩。
江鹤刃看到过，他的书房里也有成套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翻开之后还做了不少。
如果不是商敬尤，江鹤刃的英语不可能会有这么高！
他很校霸的一只手遮住自己勾起的唇角，一只手在键盘打字。
“不，都是你帮了我我才能考到这个分数的。”
这一行字打完之后，小鹤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不应该这么说。
他确实很感谢商敬尤，那他应该再想想，自己的恋人曾经说过的话。
于是江鹤刃删掉了这句话，重新回应。
“嗯。”
江鹤刃应下了这个夸奖，甚至自己回复道：“我真厉害！”
在他的桌洞里放着昨天新买的练习题册，已经做了好几页了。
昨天是他第一次考试的时候没有大脑一片空白，于是两个小情侣为了庆祝，开开心心出去吃的饭。
这次是商敬尤选的地方，一个非常豪华的私厨，占地近五百平的餐厅里每天只接待三桌客人。
吃完饭之后又去附近转了转，最后在没有人的树下拥抱，接吻。
——然后回到家之后，江鹤刃睡不着，做了半套卷子。
今天早起，他也在一边洗漱一边听英语。
这只是他学习刻苦的一个剪影。
以前买不起练习册的时候就拿着手机将答案写在草纸上，草纸两面写得密密麻麻，也用了一本接一本。
现在能买练习册了，他做完的练习册堆在一起，已经塞满了自习室卧室里的小书架。
江鹤刃可以一整天坐在桌子前，除了吃饭之外都在学习。
他不玩手机不走神，动都不动。
以前的坎坷唯一带给他的最大的好处，是让他养成了刻苦学习的习惯，哪怕进入铭星中学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丢掉。
每周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都能听见前排的学生也在叫苦不迭，觉得作业太多。
王老师总会在班上说：“现在高三了再不吃苦，什么时候才吃苦？”
但大概是因为以前吃过太多的苦，所以学习在江鹤刃这儿从来都不是苦的，他每周做完作业之后还能再做两套题。
他把别人看电视，刷手机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像个上世纪的老年人一样，甚至连樊会文聊天时蹦出来的一些热梗都不知道。
确实是……很厉害。
慢慢学会欣赏自己的小鹤坦荡地接受了这个夸赞。
一路走来，这么多艰难险阻，无数双手想把他拉下深渊，可他还是紧紧攀住了悬崖最后一颗顽石。
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放任自己掉下去。
在商敬尤鼓励他说出英语句子之前，江鹤刃自己把英语课本上的所有单词都记得滚瓜烂熟，还买了校门口的掌中单词本，每个月都至少把所有单词复习一遍。
是有了90分的底子，才有了104的拔高。
他的努力很值得被夸奖。
而看见小鹤的回复之后，商敬尤脸上的笑容完全遮掩不住了。
他几乎立刻发了一长段的夸奖过去，完全发自肺腑，字字都是汹涌的感情迸发出来的。
“小鹤现在真的很好！！一直以来都坚韧不拔，学习努力，不仅在学习上非常认真，人也很好……”
长长的绿色框必须要拖一下才能看完，从学习到人品，甚至连长相都夸了。
哪怕现在江鹤刃都微微习惯了一点点他的夸奖，脸也越看越红，却还不舍得放手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
就在这时，讲台上讲卷子的老师咳了一声。
“有些同学确实这次英语考得很不错，但也要认真听课啊。”
虽然班里同学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话是在说谁。
但江鹤刃还能不知道是在说森*晚*整*理谁吗？！
他拽了一下额前有点儿长的刘海，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
.
中午吃完饭后，江鹤刃躺在恋人怀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因为遮光性良好的窗帘，一时间甚至有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光恍惚感。
商敬尤不在。
商总最近其实挺忙的，商业上的事情江鹤刃不懂，但周四的时候，他吃完饭去书房，想跟自己的恋人贴贴。
打开书房的门就听见商敬尤正在跟人打电话。
似乎说得是德语，听起来声音非常冷酷，还皱着眉，鼻梁上架着眼镜，看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图，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浓浓的令人害怕的恐怖气息。
小鹤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
但当商敬尤注意到他之后，表情瞬间就温柔下来，紧皱地眉毛松开，连嘴角都扬了起来，简直堪称变脸。
商敬尤快速跟对面说了几句，然后冲江鹤刃招招手。
“小鹤来，是不是想跟我抱抱啊？”
声音好像夹了起来。
等江鹤刃被抱进怀里之后，就感觉商敬尤的下巴放在自己头上。
小情侣叠叠乐，江鹤刃听见商敬尤还叹了口气，有点儿疲倦的样子。
是工作不顺心了吧。
江鹤刃也想为他分担点辛苦，但他又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别说他完全看不懂商敬尤电脑上的那些表格和文件了，他连英语都说不好，更遑论帮他分担什么了。
此时自己美美睡一觉，但醒来之后商敬尤却又去工作了，江鹤刃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似乎想通了，麻利起床。
当商敬尤忙完手里的工作，想要去带小鹤去庆祝一下他考试顺利的时候，打开卧室门却没看到人。
商敬尤给人发了个消息，倒是很快收到了回复。
“我马上就回来。”
马上回来？
小鹤不在别墅？？
虽然江鹤刃来别墅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但因为知道他不习惯被陌生人伺候，也容易害羞，所以每周小鹤来住的时候，别墅其他人都被放假了，只留下两个厨师做饭。
要出门的话都是商敬尤开车带他的，别墅区虽然不算郊区，但离比较繁荣的值得逛一逛的街还是挺远的，估计小鹤还在别墅区里。
那是去超市了？
别墅区里是有超市和一些商店的，但也都距离不近，小鹤这是有什么着急要买的东西吗？
虽然这边治安很好，但商敬尤还是有些担心地给小鹤发消息。
“小鹤去哪儿了？要不要我接你啊？”
这回回复他的，是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商敬尤立刻从卧室走出来，远远看到小鹤之后就愣住了。
江鹤刃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手里拎着什么……这不是重点。
听见商敬尤门打开的声音，小鹤也扬起了头。
原本长长的已经遮住额头的刘海现在不见了，露出光洁的额头……不是因为小鹤用夹子把刘海夹上去了……
商敬尤张张嘴。
“小鹤你……剪头发了？”
江鹤刃原本头发长了，需要扎一个小揪揪。这也还好，但他黑发部分长长不少，看起来很别扭。
其实江鹤刃自己是不怎么在乎的，他只在乎自己的校霸形象有没有受损。
但恋爱之后，江鹤刃放学要去见自己的恋人之前，都会先拉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检查一下自己的发型。
就像商敬尤每次见他之前都先照照镜子一样，江鹤刃也希望自己的恋人能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于是今天，在商敬尤忙着工作的时候，江鹤刃一个人跑去了别墅区里的理发店。
现在，剪了新发型的小鹤站在楼下。
原本的一头白发此时被剪去了大部分，却又在一小些发尾留了白发的痕迹。
长长刘海做了一次性的造型，几乎都梳了上去，露出江鹤刃的整张脸。
真不是商敬尤有滤镜，小鹤确实很好看。挺翘的鼻梁，黑曜石一样的眼瞳，看起来就是那种校园校草，又青春又帅气。
但现在，他的头发都梳上去，右耳还戴了耳钉，就那么站在灯光下，仿佛是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的脾气不太好的潮流明星，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漂亮。
偏偏这样锐利帅气的小鹤此时又仰视着自己，眼睛还是亮亮的，因为跑回来的缘故，嘴唇都带着一种水嫩的红意。
小鹤还从兜里拿出他俩的银行卡来，扬了扬，用很软的声音说：“我用的你给我的卡付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