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捏了捏瘦削的下巴, 重复一句：“挖坑打洞种胡萝卜？”

“挖”、“打”、“种”，挺短的一句话, 居然用了三个动词。

很明显，这个梦的重点是种东西的过程，而不是到底种了什么，如果按照乌鸦的直观印象来看，林牧搞不好是在梦里变成了一只地鼠，由于不停在地洞里钻来钻去，而产生了心理性的眩晕症状。

至于句末的那个名词, 很可能是某种心理投射，用于代替本人。

乌鸦搜索词库，没找到“胡萝卜”这种东西, 猜想其发音应该源于某些未被记录的方言土语，不过只要简单联系语境，就很容易猜到这玩意儿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某种块茎或者块根植物，有一定体量感，需要充分挖掘土地才能种植, 而从“坑”和“洞”这两个词汇来看，坑的形状相对平缓，洞的形状偏向纵深，所以这个植物的形状可能是个疙瘩, 也可能是个棒子, 或者两种形状都有，疙瘩形的种在坑里，棒子形的种在洞里。”乌鸦一边想一边分析，并直接说出了一些分析过程，用来测试林牧的反应, 取得进一步的分析素材。

林牧嘴角弧度逐渐僵硬，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凝固般的沉默。

满脑子都是“疙瘩种在坑里，棒子种在洞里”，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直视“疙瘩”“坑”“棒子”“洞”这些词了。

……话题到底是怎么跑到这方向的？

之前乌鸦问他梦到什么，他是肯定不能说实话的，但什么也不说又显得心虚，所以就随口胡诌了那么一句，关键是胡诌什么不好，非得种胡萝卜，种番茄它不香吗？还没歧义。

林牧自我反省，觉得这事儿可以从两个方面解释，一是胡诌反应真实想法，自己满脑子都是小火车，所以胡诌出来的意象也是满地车轮子。

二是自己可能没想刻意瞒着，毕竟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做这种有质感的“噩梦”，纯洁的小心灵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压力，需要通过一定方式释放压力。

如果还在地球上，那至少可以找个狐朋狗友分享一下新鲜热辣的黑历史，或者匿名发个论坛吐槽一下什么的，但在这里认识的人本来就少，身边除了熊孩子就是熊龙蛋，唯一说的上话的成年人就只有一个凌成尧了，问题他还算是半个当事人。

比较靠谱的选择是贵货系统这种，林牧之前大概动过类似的念头，然后由于贵货系统=不是人≈乌鸦，所以他觉得跟乌鸦稍微聊聊也还可以，也就没太克制自己，跟乌鸦提了“噩梦”话题。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话题找系统聊虽然不太尴尬，但其实没卵用吧？系统又不会做梦。

这样一想，能聊的人选又只剩下凌成尧了。

虽然自己梦里的情节凌成尧肯定不知道，但还是，emmmm……

等等，其实也不是不行，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或者给梦里人物打个马赛克，情节模糊处理一下，再拿上一本和发情期有关的龙族资料，抱着纯粹学术讨论的态度，和他简单探讨一下，就算凌成尧再会脑补，也猜不到他就是自己颜色梦里的第二主角。

“你梦到的那个胡萝卜。”乌鸦忽然开口，把林牧从无比耻感的脑补中拉了回来，成功拯救了他差点儿拧成疙瘩的眉头。

乌鸦：“它是不是尺寸很大？”

林牧猝不及防僵住，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不是，什么？什么玩意儿？什么尺寸很大？

话题是怎么跑到这儿的？？

乌鸦随时观察着林牧的反应，一看他这表情，立刻就确定了自己猜想，在“心里”把心理分析的进程又往前推了一步。

他自信满满地开口道：“简单来说，我认为你有来自外部的某种压力，你梦里的‘胡萝卜’就是这种压力的具象化产物，你在梦里挖坑挖洞，可能持续了很长时间？”

观察反应之后，乌鸦改为肯定语气，“对，你挖坑挖了很长时间，过程比较辛苦，和压力的强度成正比，因为你心里知道，需要一个尺寸很大的坑，才能种下一根尺寸很大的胡萝卜，但是我通过观察，发现你在听到我提起‘胡萝卜’，或者和它类似的意象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皱眉头，这表示你对它有某种恐惧，或者抗拒，或者由于恐惧产生了抗拒，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你在梦里种萝卜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即使在梦里，你也没能成功解决自己的压力来源。”

乌鸦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观察林牧的反应，发现他在刻意收敛表情，试图把自己整张脸变成一张白板，但没用，这种掩饰只会让乌鸦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他继续说：“很可能，你确实努力了，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或是一个很深的洞，但当你真正开始种萝卜的时候，却发现压力的来源，也就是萝卜的尺寸远比自己预想中的更加巨大，挖好的坑承受了远超预期的压力……”

林牧整个脸都是绿的，听着乌鸦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做着心理分析，什么一根萝卜，过于巨大所以无法塞进洞里，什么强行挤压，什么心理防线被突破，被撕开，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被迫直面压力，什么反复拉锯直至平衡，什么各种动词……

乌鸦最后总结陈词：“最后，虽然你成功把压力埋进了土里，但整个过程的艰辛程度却让你觉得十分被动，因而对再次直面压力和解决压力十分抗拒，我的建议是，下次提前做好准备，状态放松，不要提前预判压力大小，这样在应对的时候就更有弹性，不会因为超出预期而措手不及。”

贵货系统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林牧嘴角抽搐。

乌鸦悻悻翻个白眼，“好了说完了，免费的心理分析到此结束，下次再来就收钱了。”

他虽然说着结束，人却站在原地不走，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扬着下巴，姿态十分高冷，但仔细看，表情中又隐隐透着一些期待。

“嗯，挺好的，非常专业的心理分析。”林牧只想让这货赶紧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看出对方想法之后，火速夸了一句。

“当然专业。”乌鸦十分不在意地说完这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这种压轴性质的语句不能随便乱来，要简短高深，最好带点哲理，所以他没直接开口，而是花时间搜了一下数据库，想找出一句合适的名人名言。

林牧只觉得乌鸦明显话变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贵货斗嘴斗出来的，忽然无比怀念之前那个纯粹高冷，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乌鸦。

至于之前那段心理分析，他已经全部忘了，对，全部，一个字也不记得。

这时，贵货系统的声音直接响在林牧耳朵里，“原来你有巨大压力？”

林牧咬牙切齿，“你快闭嘴吧。”

乌鸦似乎找到了合适的名人名言，脸上表情瞬间生动，让林牧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乌鸦刚一开口就停住了，脸上表情淡去，似乎进入某种待机状态。

这身“皮肤”质量太好，只有这种时候，林牧才觉得乌鸦像个系统。

片刻后，乌鸦恢复正常，对林牧说：“坐着别动，前面打起来了。”

“啊？”话题变得太快，林牧有点儿跟不上节奏。

乌鸦再次竖起食指，在空气中调出立体影像，画面远处，能看到不到十艘星舰分两边对峙，每一艘星舰显示出来都只有黄豆大小，看不清细节，但对轰的炮火在黑色背景下十分明显，随着每次炮击，对面的星舰周围都炸开一片弧形亮光，应该是炮火和防护罩撞在了一起。

林牧虽然不了解星舰层面的战斗，但也能看得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相当于两个人打架，每人手持一盾一矛，正各自架着盾牌，用长矛往对方的盾牌上戳。

纯粹在拼火力。

乌鸦：“根据识别编码，左边是正规商船，右边是边防舰队。”

他说着，看了林牧一眼，用一种不管你懂不懂反正我要告诉你的语气说：“我方也是正规商船。”

先排除边防舰队在自家门口搞兵变的这种脑残操作，然后假设边防舰队没有违规操作，那有问题的肯定是对面那些所谓正规商船，毕竟自己这艘海盗星舰在名义上也是正规商船，自己能伪装，别人也一样可以伪装。

林牧稍微想了一下，问乌鸦道：“这是边防和海盗打起来了？”

乌鸦并没否定，以他此刻无比高冷的姿态来看，约等于在使劲点头。

现在怎么办，假装看不见？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毕竟自己这边能识别对方的编码，对方肯定也能识别自己的编码。

当然了，身为一艘普通商船，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怂着自保就行，是没义务参加星际大乱斗的，但问题是，自己这艘“正经商船”出身不正，混一混通过正常边检没问题，但万一被军方盯上，来个剥皮抽筋式的检查，那就不好说了。

简单考虑之后，林牧又问乌鸦：“所以你帮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