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毕竟是孩子,林曦这仿佛下一刻就能挥一挥衣袖把他们父子俩扔下乘风而去的洒脱姿态,让赵元荣瞬间危机感十足。
之前的别扭烟消云散不说,这会儿黏人也越发黏得紧。
说来说去还是他父王太没用了,唉!
青姨娘和秋姨娘盈盈一拜,“顾妈妈,请慢走。”
顾妈妈看着她们,笑道:“刚刚不过是我一时口误,两位姨娘是明白人,可不要乱说。”
青姨娘愣了愣,瞧向秋姨娘,有些不知所措。
秋姨娘艳丽的面容隐去闪烁目光,接着安抚地看了青姨娘一眼,便道:“顾妈妈您放心,不过是玩笑话,转眼我们姐妹就忘了。”
闻言顾妈妈软和了面容,塌陷的法令纹线条都柔软了起来,一声叹息,“唉,栖云轩里都是小厮,平日里也没人陪我说说话,两位姨娘能看得起我,所以才嘴碎多说了几句,做不得真的,让王爷和世子知道,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位姨娘连连称是。
待顾妈妈的身影离去,各自的丫鬟才扶起她们。
玲珑忿忿道:“不过是世子爷身边的乳娘,架子摆的都比世子爷还大,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青姨娘瞪了她一眼,玲珑才鼓着腮帮子没有说下去。
“就你乱说话,顾妈妈可是世子身边的老人,自然比我们体面,连世子爷都要敬着,更何况我们呢,秋姐姐,你说是不是?”
秋姨娘点了点头,望着门口对着栖云轩的方向纤眉微蹙,显然有些心神不宁。
青姨娘有些不解,“秋姐姐,你怎么了?”
秋姨娘回过神,望着青姨娘担忧的目光,忍不住问:“妹妹,你觉得顾妈妈的话可信吗?”
青姨娘立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那位林公子不过是救了世子爷的命,王爷才亲近他,世子才喜欢他的,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嘛。”
玲珑小声地插嘴,“可世子已经好了许久了……”
青姨娘有些尴尬,眼见的秋姨娘的神色又暗了下来,便安慰道:“那林公子听说还很有才华,王爷爱才之人,又有救命之恩,所以让世子也亲近亲近,这没什么的。”
玲珑又说:“王爷不在京的日子,世子直接由林公子照顾呢,连永宁侯夫人都不让。”
“哎,你这丫头,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宠你了!无法无天了!”
青姨娘的柳眉竖了起来,转身抬起手就要打玲珑,秋姨娘连忙拉住她,“妹妹这是做什么,她也没说错。”
“小姐……”玲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怜地望着青姨娘,乞求道,“奴婢不敢了。”
这闺阁里的叫法立刻让青姨娘软了心肠,她们主仆相依为命到现在,实在不忍责罚她,只得没好气地呵斥一声,“去泡壶茶来,没看见茶水都干了吗?越来越没眼色了。”
“是,小姐。”玲珑提着裙子一溜烟地跑了。
“秋姐姐,玲珑这丫头没什么见识,说风就是雨的,她的话千万不要相信了。”青姨娘扶着秋姨娘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说,“姐姐想想,这种荒唐的事王爷之前可曾有过,王爷当初多么宠爱姐姐啊,这儿的人都有目共睹,若不是姚侧妃进门的早,也轮不到她威胁王妃了。”
秋姨娘美艳的脸上顿时黯然失望,“都是过去的事了,妹妹提这个做什么?这些年王爷已经一步都不踏进秋霜阁了。”
“大家都一样嘛,幸好王爷也没召见其她姨娘不是?王妃和二公子逝世,王爷缓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再等等,说不定就好了。”
这都已经等了六年了!若不是王爷心里没人,谁会六年不曾踏进内院也没有新人进门?
秋姨娘抿唇,眼底是一片不甘。
这个时侯玲珑端着一壶茶进来,这会儿学乖了,安安静静地倒了茶便站在青姨娘的身后。
“姐姐,尝尝这白茶吧,虽说见不到王爷,不过这些好东西倒是从来没有断过,今后哪怕是世子当家,我们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
青姨娘没心没肺地端起茶杯递到秋姨娘的手中,她爱白茶,自己也端起一杯闻了闻,满眼都是满足之色。
秋姨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傻丫头,世子当家和王爷当家能一样吗?将来世子也会有自己的姬妾,她们这些没有生育的老一辈怕是只能进庙里去了。
秋姨娘离开的时候带着满肚子心事走的,玲珑等人走了便说:“姨娘,那顾妈妈的话能信吗?王爷真的是……”
说起来真有些难以启齿。
青姨娘笑了笑,清纯之色依旧,懒洋洋地回答,“谁知道呢,不过既然这么说,定然有些不同寻常罢了。”
玲珑不解道:“为什么顾妈妈要告诉咱们,那老妖婆以前可没少为难您。”
青姨娘毫不在意地扶了扶鬓发上的簪子,幽幽地问:“对啊,你说为什么呢?”
她笑了笑,明媚的眼睛里放出光芒,“且不管王爷与那位公子是否真有不清不楚,不过对顾妈妈在世子面前说一不二的地位确实有威胁,可见那位公子对世子的影响力……不对,是对王爷的影响确让她感到害怕了,所以才需要我们想尽办法分得王爷的宠爱或者……”
青姨娘摇头失笑,没有再说下去。
玲珑立刻呸了一声,“果然,那老妖婆没安好心,姨娘,您可不能上她的当,若被王爷知道了……天哪,太可怕了!”
想到赵靖宜清理后院的那种手段,玲珑现在想想还会害怕地抖一抖。
青姨娘垂下了眼睛,“是啊,我本来就不怎么受宠,就算王爷跟曾经一样又能如何呢?”
可是,秋霜阁的那位就不一样了,那位对王爷一心一意的呢。
赵元荣一直呆在王城内,根本没机会见到稻田庄稼,这会儿大开眼界。
林曦选的是他名下京郊外的一处田庄,收成还算不错,没到穷苦的地步。这是第一次带赵元荣出来,不是让他见识穷苦百姓有一顿没一顿的样子,只让他长个见识,知道百姓如何种地插秧,日日吃的米饭怎么产出来的罢了。
林曦与赵元荣一样都是青布短衣,显然是要下地的。
庄头劝不住,只能给了各人一把秧苗插着玩。
赵元荣瞧得新鲜,下了水田深一脚浅一脚,似乎颇觉有趣。
庄头道:“京城靠北,不像南边一年两熟还有三熟的,这里就靠秋天这么一季收割了,所以近日里大家都赶忙着将秧插下,不管男女老幼都得帮忙。”
“为什么要间隔那么大,插密一些不好吗?”
庄头笑说:“小少爷说笑了,插密了,稻子长得就瘦小,谷子扁还奄。”
“一家耕作只养活一个孩子跟养活十个孩子,哪一个白胖一些?”
赵元荣闻言笑呵呵地跟着他表舅淌着水往前走,庄头着人送了几块秧苗过来,就见林曦打散了抓起两把沿着前面人种下去的轨迹继续后退式地插秧,背一弯一抬,颇有规律。
虽说是上辈子的事,手法生疏,只是终究是农家的孩子,感觉一上来便熟悉了。
林曦这不甚熟练的动作简直惊呆了所有人,就连田里忙活的妇人都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哪个田庄的东家少爷会下地?还做的有模有样的。
“这……”
不是练过了就是太聪明,看林曦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不像下过地的,可见天资聪明一学就会,将来当官老爷也是十拿九稳的。
记忆虽有,这体力是完全跟不上,林曦插了几根腰背就受不了,赵元荣眼尖地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林曦笑了笑,递给他一把秧苗,“荣儿,试试。”
种地的辛苦只有当亲自体验之后才能感同身受,赵元荣从小听了一耳朵的百姓生活不易,可究竟如何不易,也不过是在书本中或周围话语里知道一二。
如今应该是明白了。
“嘶……”甥舅两个趴在榻上,团团圆圆站于各自身后,手法娴熟地给这一大一小按压腰背。
林曦压不住声响吭了一声。
圆圆抱怨道:“少爷也真是,身子虽已经好了,但也不能做体力活啊,您得好好养着才行,瞧,世子也累了。”
赵元荣闻言便是一个龇牙咧嘴,瞧着林曦面容扭曲的模样有些心疼,“圆姐姐,能轻一些吗?”
圆圆朝他做了个鬼脸,“轻了没用,不然第二日少爷必定得腰酸背痛,下不了床。”
赵元荣于是不说话了,其实他还好,毕竟练功练了有一阵子,今日虽累,但也是他贪玩儿,什么都想试试,自然林曦只得陪着他一道。
于是赵元荣抿唇笑着,想起父王说的林公子比姑娘家还娇弱,琢磨着赵靖宜若是看到林曦这个模样估计他就得被好一顿敲。
林曦皱了个脸,侧过身,“明日可还要继续?”
赵元荣赶紧点了点头,不过又迟疑了一下,“表舅吃得消?”
林曦还没回答,圆圆的大手劲就下了来,林曦一声闷哼下便停止了动弹。
赵靖宜拆了睿王府的信件,从里面掉出一根压扁烘干的草枝。
“王爷,皇上及众位大臣已经全部安置,末将已派兵严守各院门口,请王爷一同巡视。”
门口传来禁军统领苏扬的声音。
赵靖宜就着烛光左看右察,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何物,索性便拿着出去了。
“王爷请。”苏扬低头抱拳,侧身相请。
赵靖宜也抬手一拱,苏扬狐疑地望了一眼他的手。
“敢问苏统领,可识得此物?”
睿王爷一脸正经地相询,苏扬凑过来仔细瞧了瞧,然后摇头,“末将才疏学浅,王爷不如问一问其他大人?”
就知道你也不知道,赵靖宜心满意足地抬脚便往外走。
御驾亲至浔阳城,知府大人早已准备好院落接驾。
禁军守帝侧,京郊营巡外围,保证一只图谋不轨的苍蝇也飞不进来。
苏扬虽是禁军统领,不过还是以赵靖宜为主,内里排兵守卫还需他过目,以防万一。
皇帝出京,京城也有辅国大臣,不过重要的奏折依旧快马加鞭地来回相送,其实也并不轻松。
知府知趣,刚进城并没有排宴歌舞,夏景帝与众臣商议了国事后出门,正看见赵靖宜和苏扬带着各自亲兵走来。
“皇上。”
“可是布置妥当了?”
“是,请皇上放心。”
这一路相安无事,夏景帝没什么不放心的,抬眼看过赵靖宜,便笑了笑,“听说睿王府来信了,可是荣儿后悔没跟着过来?”
赵靖宜抱拳恭敬地回答:“谢皇上挂念,这小子过的极好,臣等一出京城便去了田庄玩耍。”
夏景帝闻言哈哈大笑,“平日里你太拘着他了,听说身子刚好就练武习文,他才多大的孩子,正是该玩闹的时候。”
赵靖宜虚心听教,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手里还握着那根草枝,跟高大英俊的睿王爷形象一点也不适宜,夏景帝纳闷地瞧了一眼,“靖宜,你手上的是何物?”
“随着荣儿的信件一同寄来,怕是在田庄里随手折的。”
赵靖宜呈了上去,夏景帝接过左右翻转地看了看,这草叶子已经被烘干,压成扁平状,脉络清晰。
“荣儿与臣打赌,若臣知晓,往后他每日练功便多半个时辰,若是臣不知,臣得给他讲一个月的睡前故事。臣是个粗人,五谷不分,认不住来。只是且不说那睡前故事怎么讲,就是在这小子面前输了,难免失了为父的面子,还请皇上帮忙。”
苏扬简直震惊了,这父子俩的赌注居然还能让皇上出主意的,而且睿王爷说的光明正大,偷偷瞄了夏景帝一眼,似乎还颇感兴趣,不恼不说,还凝眉细想。
“诸位爱卿,可有谁认得此物?让睿王爷不至于在世子面前失了面子?”
虽然不过是个玩笑,可夏景帝开口便不能平常心对待了,众位大臣争相观察,捋着胡子互相探讨。
“若能赢了那臭小子,本王定当重谢。”
夏景帝失笑,指着赵靖宜笑骂道:“这全天下也就只有靖宜你这么宠儿子了。”
赵靖宜理直气壮,“臣就这么一个。”
甥舅俩的关系可见非比寻常,感情依旧好得很。
说笑间,终于讨论了许久的大臣得出了结论,“启禀皇上,睿王爷,据臣等观察,应当为稻秧,此时正是芒种之时。”
“多谢诸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