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刮起冷风,陶家舶连着几晚没睡好。
第二天依旧在9点准时步入办公室,秘书汇报今日行程,陶家舶端起咖啡突然打断,“公司附近的眼镜店在哪儿?”
老板的思绪太跳脱,唐晓愣了一下,问:“墨镜,还是...”
“近视镜”
唐晓很关心老板的健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视力突然受影响可能与大脑有关...”
“你说得对”,陶家舶很认真地回答:“脑子也坏掉了”
他眼花了才会在上海看到裴淮年。
脑子坏了才会在洗手间门口大言不惭说对方处心积虑接近自己。
午餐会和各条线总监汇报进度。
“海运方面受天气影响较大,我们将于明天提前装点出货...”
陶家舶插起一块鸡肉,陷入思考。
裴淮年到底为什么来中国?
5年了他还想抓自己回去?
他抹了把脸,方明在征求他的意见,“陶总,有几家成熟的船公司想跟我们合作,发您的资料看了吗?”
陶家舶掩饰性地塞了一口菜,调出一组数据,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跟国际船公司合作固然有很多好处,但我们也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会议结束,陶家舶自己收拾了餐盒,站在窗边抽烟。
他单手插进西装口袋,宽厚的身影夹在阳光的间隙中,浓烈的眉眼,颌骨分明的轮廓,棕色的衬衫内敛又绚烂,能联想到金秋时分River tweed河畔的古堡。
“陶总,下午去岭城科技跟章总约了物流系统的会,该出发了”,方晓在门口提醒他。
“嗯,就来”
灭了烟,他关上窗户。
广播怎么说的?
今年上海将迎来10年罕见的严冬。
没所吊谓,英国佬受得住。
会议开得顺利,陶家舶注意到会客沙发上一捧白玫瑰,其中用鹅黄色扎了几只可爱猫猫头的毛毡点缀,很是特别。
陶家舶对这些哄人的手段不了解,打趣章泊循,“章总,这花儿是?得罪人了?”
章泊循扶额,苦笑说:“是啊,赔罪的,我爱人喜欢猫。”
“我还以为章总不会哄人,原来是个老手”。
“不算哄,是道歉,我对他有点小误会,声音冷了些,让他伤心了”。
陶家舶知道章泊循的爱人,年纪小一些是得多哄着点。
两人笑着分别,陶家舶进了电梯,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身正装打扮,笑意瞬间消失。
小孩需要哄。
那,尊贵的帕特里克先生需不需要?
*
何总的船终于离开港口,陶家舶晚上没有回公司盯着双节的其他琐事。把车绕进环岛,钥匙丢给门童,系上一粒纽扣走入四季酒店。
今晚有一个盛大的会议活动,陶家舶没有参加下午的论坛发言,来晚宴上拜访几位重要的船公司代表。
“陶总,何总那船货处理得漂亮,我可听说了,20个亿的货啊,老何该记着你小子的恩情”,陶家舶跟一位长辈碰了杯,谦逊的表示这是星财应该做的。
老陶白手起家的物流公司在陶家舶手里做了产业升级,星财纯物流业务不再占比第一,而物流服务规模逐渐加大。他大兴改革,启用不少年轻人才将星财从破产清算边缘拉回来。
5年来,星财的利润年年攀升。
与此同时,一辆白顶蓝神的幻影Scintilla“低调”的开近环岛。跟它一样低调是主办方被吩咐过,只有级别最高的两人能在门口等待。
这是承袭了20世纪初维多利亚末期的英式血统,兼具了现代3D刺绣工艺的应用和古代陶瓷饰面的点缀,整个车厢充满了艺术的气息,让这辆1800万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司机是从英国带过来的,熟悉威廉家族的商务礼仪和裴淮年的习惯,停稳车后不出声,静静等待主人的命令。
蓝牙耳机里是一道熟稔的少年音,平板同步播放着陶家舶骑马的视频。裴淮年看得认真,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即使倒放也能记清下一帧的画面。
等到视频全部放完,黑屏里透出裴淮年专注而幽深的眼睛,他才抬头看早早等候在两边的人。
副驾的秘书下车开门,帕特里克先生领头向内走去。
陶家舶跟相熟的船公司代表谈了一会最近公海的劫船事件,去露台抽烟,以至于没有看到会议现场的中心区域已经换了主人。
“喂,唐晓,上次说的国际航运线路,我找到一个中间可以试着帮我们联络...”
像是要变天了,从傍晚开始刮妖风,陶家舶夹着手机,叼着烟,打不着火。
一个白瓷制的打火机闯进他的视野,机身很薄,看上去触感水润。全身没有多余的Logo看不出品牌,只有半开的金属盖上印着一只棕熊图案。
陶家舶咬着烟,视线落在裴淮年把玩打火机的指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那枚绿宝石的家族戒指不管过多少个5年都依然一身贵气。
他直愣愣地盯着,一不留神脱口而出:“你抽烟?”
不怪他这么大惊小怪,裴淮年爱喝酒,但在英国的时候从未见过他抽烟。一个周围人都抽烟,自己有足够能力抽最好的烟的人不抽烟,只能说明他本身不想。
而5年前的裴淮年就是一个相当有主见的人,陶家舶不知道是什么事改变了他的习惯。
又或许是人?
裴淮年没有回答,只问:“怎么出来了”。
“打个电话”,陶家舶冷硬地回答,他怎么就忘了船公司会邀请威廉家族的人来参加,只是没想到裴淮年会亲自到场。
“你为什么来上海?”
问得好没有道理,威廉家族带来外资业务是重要的纳税企业,上海商会每年都发出邀请。
裴淮年只看着他,眼眸如早间薄雾的海面,清冷又令人捉摸的危险。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今年上海很冷”。
“嗯?嗯...”,陶家舶斜看裴淮年身上的黑色衬衫。长相俊朗的欧洲贵族穿什么都好看,裴淮年有许多定制的衬衫,没有Logo,很多颜色,每个袖口都有家族徽章。
但陶家舶没来由的最喜欢他穿黑色,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一双蓝眸,像黑夜里发光的精灵。
两人无话,诡异又和谐的并肩而站。
与池明迈凭栏眺望不同,远处五光十色的景色根本吸引不了陶家舶。
他比裴淮年落后半个身位,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视线像长了翅膀的小鸟,在空中虚点几下,落在对方肩头。
章泊循那捧花时不时出现在脑中。
陶家舶做了错事,在前男友面前丢了脸,还屡次三番地碰到罪魁祸首。
他轻咳两声,想着道歉的话用什么作为开头。
“那个...那天在画展...我...”。
“介意吗?”
“什么?”,陶家舶眼睁睁看着裴淮年转过身,手指探过来拿走自己叼在唇中间的烟蒂。
然后放进自己嘴里。
猩红的光点犹如幽夜中蛊惑人心的萤火虫,陶家舶怔怔地望着对方优雅地吸了一口烟。裴淮年拿烟的手势并不是寻常男人的那样,他两指捏着烟尾,捏的随意,又很有腔调。
第二口的时候,他没有再吸只是单纯地把滤嘴含在唇上,两片红唇中夹杂一缕细长的白色香烟,深沉的眸色不知道落在哪儿。
裴淮年身后是五光十色的夜上海,背光将他深邃的五官全部藏在阴影中,他整个人都仿佛融入这一幅浓墨重彩。
陶家舶的瞳孔剧烈一缩,烙印在骨血中某种男性本能被勾起来。
妈的,现在上海室外温度只有12度。
你是野狗发情吗陶家舶。
他在心里唾骂自己,伸手夺那根烟。
不等他靠近,裴淮年将烟蒂熄灭在栏杆上。他又恢复了冷静的面容,淡淡地问 :“抱歉,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这么有礼貌,陶家舶倒不好发作了。
“画展那天,我不该...对不...”
话音未落,裴淮年突然比了一个手势,他从口袋里接起振动的电话,径直离开露台。
*
夜晚的风将陶家舶彻底吹了个透心凉,回宴会的途中,陶家舶走得很慢。
他脑子里关于宴会上要联络什么人,公司业务的进度全部被挤到了边缘。一路都在忍不住回忆裴淮年转身时,有没有看自己,看向哪里,那双冰冷凝滞的蓝眼睛里为什么能做到没有一丝波动。
他又为什么频频出糗。
潇洒地转身,屏蔽了所有的干扰。从画展到这一次相遇,没有处心积虑,没有刻意刁难。
裴淮年的眼睛好像不会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他会和优雅的中国淑女聊天,会辗转于不同的商务活动。
他代表着威廉家族,他本来只是帕特里克先生。
像陷入循环的报错代码,不断弹出错误窗口,又往复出错,周而复始,直到走回晚宴现场,被一个同行叫住。
“陶总,刚刚去哪儿了?今晚可热闹了,威廉家族的贵客来了,李总、王总还有运输部的几个领导都在那儿呢”。
陶家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围了一个大圈,但很多人没资格靠近正中心,最中心只站着几个眼熟的领导和商会的长辈。
裴淮年端方亚重,容貌气质在人群里是拔尖的耀眼。在他对面站着一位年轻的男人,从陶家舶的角度看不清正脸,模糊望过去,侧颜清秀,被一位长辈怂恿着向前,朝裴淮年讪讪地伸出右手。
陶家舶站在中心圈之外很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心跟随着那只手坠落,又在虚空中突然对上裴淮年看过来的眼睛。
穿过无数人,准确找到陶家舶的深蓝色眼眸。
陶家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棕色的陀飞轮手表的主人捏着一只酒杯,勾着笑,向那位年轻男人递过去。
那边暗流涌动,谈笑风生,这边静影沉璧。
陶家舶安安静静地旁观中心圈的交流,没有放过裴淮年拍了拍年轻人的小动作。
尽管隔着一整个会场,陶家舶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在铺着酒红色地毯的楼梯上端酒杯的庄园主。
而站在台阶下的,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隔壁章总来客串(不给出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