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岸的手大而有力, 掌心带着薄茧。
季浮沉便觉手背传来一阵微痒,令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这举动终归是有些怪异。
好在周岸很快就松开了手, “现在时辰尚早,我去摸一下情况就回来。”
他说罢便示意那男主人给自己带路。
“官差大人……我给你带路,歹人不会报复我吧?”
“放心。”周岸道:“我既然出手, 必不会叫他们安然无恙地离开。”
男人闻言这才放心,叮嘱了妻子锁好门,又找了把斧头抄在手里壮胆。
“劳烦打大嫂给我这位小兄弟弄点吃的, 他晚上还没正经吃过饭呢。”
周岸说着取出一块碎银放到了桌上。
“大人何须客气。”大嫂将碎银子塞回给他, 当即起身去了厨房。
周岸又看了季浮沉一眼,朝少年一笑,这才和那男人一起出了门。
不多时,那位大嫂就煮好了一小盆面端了进来。
她特意取了两只碗,那意思等周岸回来让对方也吃点。
“有劳了。”季浮沉朝她道了谢,却没急着动筷子。
虽说有反弹卡,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不知道周岸那边如何了。
那大嫂应该也有些放心不下,一直在院中候着。
季浮沉在屋里有些坐不住,也跟着去了院中。
两人没等多久, 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是那男人和周岸回来了。
“如何?”季浮沉问道。
“进去说。”周岸揽着他进了屋, 发觉桌上的面还没动过。
“这小兄弟担心你,非要等着你回来再吃。”那位大嫂道。
周岸看了季浮沉一眼,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而后拿起筷子挑了一碗面,放到了季浮沉面前, 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确实在鳏夫那一家,大夫还活着,孩子也还活着……”周岸说罢埋头吃了几口面。
季浮沉心底一沉,知道那鳏夫约莫是凶多吉少了,令他意外的反倒是那孩子,“留着大夫应该是为了受伤的同伴,他们为何留着孩子却杀了父亲?”
“不好说,见了面问问就知道了。”周岸说。
“官差大人,吃完饭可要去衙门里叫人?”男人问道。
“叫什么人?”周岸随口道。
“叫人帮忙啊,不然怎么拿住他们?”那里头可是有四个人呢。
“不必叫人,我自己去足够了。”
周岸几口把那碗面吃完,便盯着季浮沉看。
少年吃相还行,这会儿一碗面才吃了一半。
“一会儿要动手吗?”
“我还没想好怎么弄。“周岸道:“受伤的那个人在里屋,孩子跟他在一起。大夫在柴房,和鳏夫的尸体在一起,另外三个流寇,两个在外屋,一个在院中警戒。”
没想到这四人还挺警惕,难怪周岸方才没动手。
这几人太分散,若是他贸然出手,没法一击必中,里屋的孩子可能会成为人质。
“先制服里头那个如何?”
“很难,里屋窗户太小,我进不去。”
季浮沉想了想,又道:“如果把外头的人支开,你翻墙进去直奔里屋,行吗?”
“可行,但是……”
“我去支开他们。”季浮沉提议。
周岸一怔,心道这人明明方才还那么害怕,这会儿竟会主动提出来要帮忙。
“不行,太危险了。”周岸果断拒绝。
季浮沉心道,自己有庇护卡,根本不会有危险,可惜他又没法直接告诉周岸。
“我可以离得远一些,保证自己的安全,你动作快一点,说不定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呢。”
“他们在这种时候都还知道派人警戒,说明防备心很重,太冒险了。”
周岸显然不希望让季浮沉涉险。
“官差大人,你是想怎么支开他们?”一旁那位大哥突然问道。
他在得知那鳏夫死了之后,非但没觉得胆怯,反倒因为悲愤而被激出了勇气。
“你想帮忙?”季浮沉问他。
“那几个人心狠手辣,若是不助大人捉住他们,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也可以帮忙。”大嫂开口道。
季浮沉见状,朝周岸道:“若我们三人一同去,他们总要多几分忌惮吧?”
周岸沉吟良久,似是在犹豫。
半晌后,他撩开衣袖,从手腕上取出了一把小巧的袖箭。
“一会儿记得和他们拉开距离,不要离得太近,有任何异样直接动手就行,不用顾忌什么。”周岸说着把袖箭绑到了季浮沉的手腕上,然后朝他示范了如何使用。
待交代完之后,他又让季浮沉把计划说了一遍,这才作罢。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村西那鳏夫家中,两个流寇正在院中替换警戒。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纷纷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上。
屋内的另一名流寇,也悄悄走了出来,三人靠近院门,一人立在门内,两人分别躲到了门的两侧。这时若有人贸然闯进来,便会被三人齐齐拿下。
“荣宝他爹?”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屋里头的今晚包了饺子,让我给你和荣宝送一碗来,你给我开开门。”
门内的流寇借着夜色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有一人捏着鼻子含糊道:“不了,我们吃过饭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肯定又是瞎对付了一口。”男人坚持道。
中间那流寇见他不走,便将刀抽了出来。
旁边那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不赞成他动手。
若是杀了此人,对方家里的人见他不回去,定然会找上门来。
“不了。”男人又拒绝了一次。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一直不开门?”门外又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少年人声音,正是季浮沉。
流寇们闻言一惊,登时动了杀心。
中间那流寇将刀往身后一藏,打开了院门。
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门外,没有注意到,就在开门的瞬间,一个身影借着开门声的掩护,跳进了院内,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屋里。
“荣宝爹?你去拿个碗,我把饺子给你倒上。”男人开口道。
“进来吧。”门内一个声音道。
月色下,对方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
“我就不进去了,有个远房的表弟过来玩,非要闹着去林子里摸知了猴,我陪着屋里头的带着他去找找。”男人开口道,“你快去拿个碗来。”
他口中的知了猴是金蝉的别称,这种东西在夏天的夜里会从土壤里钻出来,经过一夜的蜕变化出蝉翼,在次日早晨振翅而飞。而这金蝉口味极佳,所以不少人会在夏夜打着灯笼到林子里去寻找。
门内那流寇借着夜色往外看,就见男人身后立着一个少年人。
依着他的判断,这两人并不难对付,他们三人拎着刀出来,瞬息间就能把这两人砍了。
比较大的变数是几丈之外的那位大嫂,她手里拎着个灯笼,正在不远处晃悠,想来是在路旁的树上找金蝉呢。
若他们这边有异动惊动了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大喊大叫?
她只要一叫,就会惹得附近的狗一起叫,说不定也会惹得人出来看。
他们三人倒是可以大开杀戒,把出来的人都杀了,可这样一来他们又要挪窝换个地方。
季浮沉立在男人身后,提前开启了庇护卡,他一手握着对方手臂,另一手扣着袖箭的扳机,随时准备在流寇有异动时提前发出攻击。
这流寇心念急转,最终放弃了动手的打算,转身去了厨房,打算找一个大碗出来。
然而他刚走进厨房,便被早已埋伏在里头的周岸横刀在喉咙上一抹。
“呃……”男人试图发出声音,却徒劳无功。
他喉咙上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片刻间就栽倒在地。
周岸及时扶住流寇倒下的身体,将人放到了地上。
在此之前,他已经将屋里那受伤之人打晕了,外头这三人只将注意力放到门外,竟是丝毫没有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周岸何时去的厨房都没发现。而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分别料理了两人,多亏了季浮沉想出来的这个牵制之法。
周岸将此人放倒后,便大摇大摆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门口这两人待他走近才反应过来,横刀便砍,周岸反应极快,闪身轻松地避过了那两刀。
这两个流寇都是军中之人,倒是有些功夫在身。可他们素日的训练都是着重劈砍突刺,放到战场上或许有利,遇到常年习武的周岸,便有些不够看的了。
三人走了不过十几招,那两个流寇便伤痕累累。
周岸教训够了人,拿刀柄在两人颈后分别一劈,两人当即倒地不起。
“进来吧。”周岸开口道。
季浮沉和门外那两夫妻闻言忙快步进了院中。
“手放到背后反绑着,绑结实一些。”
“好嘞,官差大人放心。”男人拿出提前备好的绳子,和妻子合力将地上那两人绑了起来。
周岸趁着夜色看向季浮沉,问道:“方才怕不怕?”
“还行吧。”季浮沉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失手的。”
周岸一笑,用那只没沾血的手在少年手上捏了一下。
季浮沉一怔,心道这人怎么今天总捏自己的手?
在两夫妻绑人的间隙,周岸去柴房将大夫放了出来,并朝他亮了亮那块令牌。那大夫这一日魂都吓掉了一半,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被救了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你……哄过小孩子吗?”周岸朝季浮沉问。
“没有。”季浮沉摇了摇头。
周岸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带进了屋。
便见屋内的榻上,那受了伤的流寇人事不省,旁边则坐着一个一岁有余的小娃娃。
小娃娃不知何时醒的,竟是没有哭闹,只拿着手里的一只小木狗在把玩。
“荣宝?”季浮沉试着叫了他一声。
小荣宝闻言看向他,而后忽然朝他伸出了双臂。
季浮沉心中一软,上前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这孩子还太小,可能至今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孤儿,而他父亲的尸体就在几步之外的柴房里。
“这孩子怎么这么乖。”季浮沉道。
“荣宝一岁半了还不会说话,他爹一直怀疑他可能是个小哑巴。”男人拿了剩下的绳子进屋,将榻上那受伤的流寇也绑了。
季浮沉一听说这孩子是个小哑巴,不禁越发心疼,忙道:“能不能让那个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周岸看了一眼兀自没缓过来的大夫,“等他缓过来再说吧,这会儿心神不宁,只怕瞧也瞧不明白。”
“官差大人,人都绑好了。”这两夫妻都是农户出身,办事很利索,活着的那三个流寇已经被他们捆成粽子一般摆在了院子里。为了防止人逃脱,他们绑手脚和身体时,特意分别打了死结。
“有劳了。”周岸走到院中,拿手里的长刀在其中昏迷的一人脸上拍了拍,“劳烦你再帮我弄盆水来把人泼醒,我有话要问他们。”
“好嘞。”那位大哥今晚见识到了周岸的本事,对他的话自是无有不从。
周岸趁着他打水的功夫,转头看向屋内,就见季浮沉将已经哄睡了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大嫂的怀里,而后快步走了出来。
“怎么了?”周岸问。
“屋里的桌上发现了这个。”季浮沉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他。
周岸接过那张纸,凑到屋门口借着光线打开一看,发觉那是一份舆图,上头标注着附近的几个村落,以及县城的位置,还有……
“怎么了?”季浮沉见他神色不对,开口问道。
“这里打了圈的地方,是凤鸣山。”周岸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