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碎石踩响,阿婆佝着背,费劲儿过来给夫妻二人送晌午的饭食。她见门窗紧闭以为还未起身,将食盒搁在了石桌上。
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定在院中,四处仔细扫一圈,奈何就是不见往常吵闹得孙女。
走时疑心吉昭会去哪里玩,见不着人,心便悬着落不下,若不是年迈腿脚不便,她就亲自去寨子里寻人了。
而房中,云挽苏上了药包上纱布,药效作用上来,头脑立见昏沉。他本欲多和余羡说几句,譬如如何保护自己此类,可眼皮不听话,自己盖了下来,迷迷糊糊不情不愿睡去。
余羡收拾完地上的残布,若有所思坐了片刻带门出来。远远瞧见阿婆坐在自家门口一动不动。一身藏色花袄,大红棉鞋,下巴杵着拐杖,面朝路的尽头愣神,似盼着什么人能从那头蹦跳回来。
她在等吉昭。
山上死人的消息不知何时传来,若阿婆知晓了,不免担心吉昭的安危。余羡没亲人,记事起白尽泽就是他的全部,若有天白尽泽忽然不见了,他会……
余羡不敢想。
吉昭亦是阿婆的全部啊。
饭食未动,余羡上楼先寻白尽泽。楼阁二层不住人,一排房间空闲出来。但听说从前有人在住,所以只喜欢配有床和被子。
吉昭被临时安顿在了左侧最里间。余羡想先看看吉昭的状况,心里也有一个底。正欲推门,白尽泽从里边先出来,两人自然而然对视上。
余羡先开口问:“吉昭如何了?”
“比夜里好些。”白尽泽正想想下去寻他,人先来了便领着进屋。
榻上女孩双眸紧闭,除去泛白的唇外,看不出是差点要死掉的人。
“何时能醒?阿婆方才来过,送了饭菜,现在坐在门口等人,等不到怕是不会进屋去了。”
“最快也得入夜了,”为养吉昭的神,白尽泽降了房内的温,他褪了外袍给余羡披上,说:“吉昭一半的精气神都没了,须得好好养。”
余羡揪着衣裳往白尽泽身侧靠,贴着才不冷,他问:“若醒来,吉昭还会不会记得山上发生的事?”
“应当不记得。你不是也说她上山时的模样如同梦游,梦游的人怎知自己梦去了哪里?”
“那便好。”
屋内冻得厉害,看过吉昭,白尽泽念着他发热未好,遂带到隔壁的客房。望他一会儿,似叹了口气,揉着余羡冷白的面,问他:“累不累?你也好生睡一觉。若捂不热被窝,我抱你睡。”
“嗯,也好。”余羡脱了外袍和他躺到一处,身子焐热了,阖眼却迟迟无睡意,翻了几次身。
他睁眼,忽而道:“白尽泽,圭臧是真的对云挽苏好吗?”
“真的。”
余羡好奇:“你对云挽苏只几面之缘,就知道这么多了?”
白尽泽笑说:“几面之缘中包含这一件事。”
余羡便认了,仔细琢磨着白尽泽的脸,问:“既是真的好,那云挽苏身上的伤又怎么解释?”
白尽泽不假思索道:“不是圭臧所伤。”
“何以见得?”
白尽泽却笑道:“不告诉你。”
“不说我也知道。你会说鬼君是真心喜爱云挽苏,从前也处处护着,不会伤人。”
白尽泽但笑不语,哄着他闭眼睡觉。余羡不肯,睁大眼愈发精神抖擞。
“你说的是不错,圭藏不会伤云挽苏,舍不得。”白尽泽道。
“……那我便不明白了。”余羡翻身压在白尽泽身上。
穿了薄薄一层里衣,贴着人就好似身没穿。他埋首阖眼,腿无意识轻轻地蹭,他说:“自己伤自己那么重,该是无奈之举……”他想起云挽苏同他说得掏心话,揪心道:“云挽苏的心不在圭臧那儿,若圭臧一意孤行,强人所难,云挽苏真的会寻死吧?”
“你再蹭,我也该强人所难了。”白尽泽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从他的裤头钻进去,定在柔软的地那一处流连。余羡呼吸一急,埋头不看他了。
白尽泽也舍不得他受苦,烧热才退,马上折腾不得,于是低头亲他解馋。余羡听话的配合,亲完拥着他不肯撒手。
“白尽泽。”余羡放低声,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们直接去趟圣女庙,不论背后是谁作怪,我的元神就在‘圣女’身上,去将人寻到不会有错的。”
念头一起,他便说干就干,从白尽泽身上滚下来,坐在榻边低头整理里衣,说:“不睡了,得快些将事情办妥出棺去,我想回极之渊了。”
“当真不睡了?”
“不。”他将白尽泽也拉起来,“你是神仙,无需睡眠。”
“我忧心的是你啊。”白尽泽扶正他的身,对着自己,道:“莫要嫌我唠叨,你人不好,操劳不得,明白吗?”
“明白。可我夜里睡得够了。”
木梯噔噔噔直响,二人谈话中断。
云挽苏提着衣摆快步上楼,一着急便进错了门,从吉昭房里退出来,小声念叨着对不起,回首便看到要出来的师徒二人。他将二人重新推回房中,带上房门靠在身后。
“若圭臧喊你们去圣女庙,别去,圣女在夜里你们上的那座山上,别被他....别被他误导了。”
云挽苏胸口白纱染了点点血迹,说话声微微发虚。余羡蹙眉打量他,“这伤算是白白包扎了。”
“你可有听到我说的话?”云挽苏并不在意什么伤,迟疑片刻道:“我做了不好的梦,你二人最好不要让我的梦应验了,这般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听到了。”余羡问:“你怎知他要误导我们?”
院落响起脚步声,是鬼君寻来了此处。云挽苏支支吾吾说他猜的,余羡听着像在听笑话,虽不知他方才的话是何种意思,先点头答应了。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白尽泽不紧不慢问:“你受伤前。”
闻言余羡目光一顿,再次落在云挽苏脸上。云挽苏则自顾自坐下来倒水喝,“什么?我是能憋住事儿的人?圭臧那个鬼东西,不听他的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猜就知道,还用偷听到什么?”
“看来,你对他的成见颇深。”余羡了然,再看白尽泽,不见他说话。
静待房门响,云挽苏想跳窗逃走的心都有了,匆匆喝了茶水往榻上躺。圭臧进来目标明确,先找他。碍于白尽泽,于是客气道:“我来接他。方才同我发了脾气,身上的伤不曾处理好,打扰白大人和令徒了。”
“无妨。”
白尽泽让开身侧的位置,圭臧进去。余羡想出言,手心被捏了捏,忙止住了话音。
圭臧:“挽苏?”
剩下的话被挡在门里,余羡随白尽泽下楼,走远了问:“这样不厚道,云挽苏应当不想和他独处。”
“你不奇怪,云挽苏怎知夜里我们上了山没去圣女庙,此前,我们最先准备的也是去圣女庙。”
“云挽苏有问题?”余羡一惊,“那方才他同我说的那些是何意?”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一叶道观,有个叫做逢应闲的修仙道士。”
白尽泽颔首,道:“云挽苏不会有问题。”
见他这般淡定,余羡问:“你知道这个修仙道士?”
“知道。”白尽泽说:“不过现在他不叫这个名字。”
余羡:“得道成仙,还改了名字?”
“原来就不叫逢应闲,飞升后寻回名字罢了。”
一番下来余羡免不了好奇到底是谁,同白尽泽踱步到院中的石桌前,打开食盒,将凉掉的饭食拿出来,终于开口了。
“这个人会是谁?”余羡声音低,小心翼翼地,“云挽苏同我说逢应闲不在人世了,是他不知道道士已经飞升还是因为飞升才说不在人世。”
“他确实不知道道士飞升。”白尽泽简单收拾桌面,盛一碗汤放在余羡面前。
余羡看一眼,在他的目光里喝了一小口,问:“这位道士是何方神圣?”
“天帝,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