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靠着墙布,瘦削的手指无意识攥住地毯柔软的绒毛。
他稍微动了一下,察觉腿间黏腻的痕迹,喉结滚动,眼皮垂下来。
顾朝摸索到丢在地毯外的遥控器,重新开启荧幕,借着这点光看清岁寒泛红的眼睛。
岁寒体质不好,这点顾朝是知道的,早些时候他打职业,虽然不像现在这样消瘦,也是满身的伤病。
顾朝不想在这时候逼他做决定,站起身,打算去拿一条干净的浴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他动作稍顿,转回头:“嗯?”
岁寒张口,又闭上,在微弱的光线中点了点头。
是对顾朝刚刚那两个问题的回应。
顾朝是明白的,慢慢慢慢弯起了眼睛,但偏偏还想趁Age难得狼狈的时候逗逗他,于是懂装不懂地问:“什么?”
岁寒瞥他一眼,站起身,提上裤子淡声说:“我走了。”
完美演绎了渣男的角色。
顾朝赶紧抱住他,发现岁寒身体有些晃,还在轻微地颤抖和喘息,知道自己刚刚把他欺负狠了,软下语气说:“哥哥我错了,别生气。”
岁寒抬手揉他头发。
借着这点光,顾朝看清对方眼睛里是有笑意的,便也笑起来,又问了一遍:“哥哥很喜欢我,是不是?”
“嗯。”哑了片刻,岁寒继续说“喜欢,很喜欢。”
顾朝把脸埋进他颈窝,胡乱地蹭,然后在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中,岁寒被什么东西顶到了。
他懵了一下,顾朝也意识到,往后退开来,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去放热水。”
便转身进浴室。
岁寒往外迈一步,除了痛,还有些什么东西往下流淌的异样,想了想,动手把牛仔裤脱下来,免得弄得更脏。
他穿着毛线衣走进浴室时,顾朝把一条干净的浴巾挂在壁钩上,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到一半。
岁寒踩进去,慢慢地在温度正好的水里坐下来。
顾朝蹲下身趴到浴缸边,用手背垫着脸瞧住他。
岁寒眉眼染上点笑意,凑过去一些,伸手揉顾朝的头发。
毛线衣的衣袖掩住半截手掌,极轻地拂在顾朝睫毛上,他眨了下眼,忽然整个耷拉下来,有点点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岁寒问。
顾朝摇摇头:“哥哥先洗吧,我出去了。”
然后就起身离开了浴室。
岁寒大概明白他在郁闷什么。
他因为身体弱,而且吃的药物有一定欲望减退的副作用,需求不那么强烈。
至于顾朝,以前还好说,一旦碰过了,至少短期内在这方面的念头都是极其强烈的。
在浴缸里泡了会儿,清洗干净身上的痕迹,岁寒拿浴巾擦拭着水渍走出去,换上顾朝给他准备的睡衣。
等到顾朝也洗好出来,躺上床时,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了。
岁寒躺进被窝,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灯灭了,房间内又暗下来。
连通阳台的窗帘是深色的,密不透光,很适合睡觉。他闻到还未挥发的沐浴露的香,往自己这边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
岁寒笑起来:“你在做什么?”
顾朝顿了顿,伸手过来牵住他的,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把人带到身边,拥进怀里。
略带克制地亲了亲他的脸,顾朝轻声说:“睡觉。”
“好。”
岁寒闭上眼,竟然很快地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躺在顾朝怀里,他却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
多年前,他和隔辈的亲人住在乡下,爷爷的院子里种着新鲜的蔬菜、绿色的丝瓜藤蔓爬满木架子,垂下两颗沉甸甸的果实。
长得最好的那一颗,老人家总是舍不得吃的,那天不知怎么拿来烧了菜,送到隔壁的邻居家。
听说是有个男孩子被家里人送来乡下调养身体。
当时岁寒正处于叛逆期,整天偷跑去网吧玩,被爷爷逮到,少不了一顿毒打。
邻居家的婶婶撞见他被撵得满院子跑,拦下老头子给出了个主意,让岁寒不上学的时候就帮忙去照顾他家里那个生病的孩子,正好对方是从城市来的,有手机,还带了一台电脑,都可以借来玩。
于是岁寒每天吃过饭就跑到隔壁,在那个小孩屋里玩电脑,偶尔给他端个水,喂个饭,权当是交的网费。
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听说是动过了大手术,浑身打满绷带,裹得宛如木乃伊,整日躺在床上。
玩英雄联盟的时候,岁寒经常能感觉到对方在后面眼巴巴看着。
调养了有大半个月,病号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他跟岁寒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我可以看你玩游戏吗?”
于是岁寒在电脑前给他添了一张椅子作观战席。因为用着人家的电脑,岁寒也对他格外照顾,偶尔对方问起关于游戏的问题,都会很耐心地解说。
选英雄和皮肤时也会问对方想看什么。
如果他现在直播有当初一半的耐心,大约观众都会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偶尔给病号喂饭时怕对方无聊,岁寒会打开英雄联盟的比赛直播。
也就是那时候岁寒听他说,喜欢这个游戏,喜欢冠军之刃,想成为职业选手去赢比赛。
但因为动过大手术,左手内部的神经受到永久性损伤,这对他来说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当时岁寒摸摸对方头顶的绷带,说等自己拿了冠军,把奖杯带回来送给他。
两个人还拉过钩。
但是没多久,病号就被家里人接走了,也再没回来过。
后来岁寒要离开家去打职业,爷爷是极力阻止的,锁上了院子的铁门,颤颤巍巍地拎着棍子把他打了好一顿,仍没有拦住。
当天夜里,他就翻墙溜出去了,什么也没带,只揣着遥远的梦想,和一个小小的承诺。
TE战队夺冠当晚,千万人为他尖叫欢呼。
那天岁寒走出赛场,看见人头攒动,无数灯牌写着他的名字,在黑夜中摇晃,熠熠闪光。
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紧接着岁寒又得知爷爷病危的消息。
老家的亲人说,临终前两天,爷爷还拔掉了医院的管子跑到网吧去找他。
而他纵使曾站上了那么高的山峰,在这一切发生时却无能为力,甚至没赶得上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之后很多个日夜,那些摇晃的灯牌,曾经的荣誉,都成了他的梦魇。
岁寒不敢想爷爷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人世。
他跪在漆黑冰冷的棺材前,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
兀地睁开眼睛,岁寒控制不住喘息,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冷汗。
有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
“做噩梦了?”顾朝轻声问。
过了很久,他慢慢平复了呼吸,抬眼看见床头柜上没有时钟,才出声问:“几点了?”
“不知道,估计没到三点。”
岁寒疲倦地闭上眼睛:“顾朝。”
顾朝轻轻帮他顺着背:“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胸口沉闷地钝痛,只好翻过身,蜷缩成一团。
顾朝坐起身,拉开了窗帘。
外面天色是黑的,夜还很长。
后背被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岁寒不知不觉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睁开眼睛,察觉顾朝的手仍在背后轻轻拍着。
回过头,他发现顾朝手虽然在拍着,眼皮却快撑不住了,困得像是随时要睡着,忍不住笑出很轻的一声:“你怎么不睡觉?”
听见他的声音,顾朝睡意散了些,揉揉眼睛,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一下。
顾朝抱住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困意:“哥哥,我可能体会不了,也不能替你承受这些。”
“但我会陪你等到日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