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系的教学楼是一座镜像对称的建筑。由中心建筑为基点,向着左右两侧搭建翼楼。
因为是旧时代的产物,因此虽然楼里的人研究着科学的最基础与最前沿,但建筑物本身却拥有着相当明显的宗教特征。
中心建筑的中间,是金色玻璃窗组成的太阳神纹,纹路一直如同波浪往外延伸。最长的那一缕光芒的指向,就是景长嘉的办公室。
它位于整栋建筑的东部,是一个大办公室连接着小休息室的套间。透过小休息室的不规则玻璃窗,甚至可以看见封照野家的那栋别墅。
厄尼斯在办公室门外徘徊了十几分钟,依然下不了决心迈入那间办公室。
他咬咬牙准备再一次离开时,办公室门偏巧打开了,他想找又不敢找的新高等代数教授从门里走了出来,语带惊讶地叫了一句:“厄尼斯?”
厄尼斯僵在当场,他抬眼看向景长嘉,不情不愿地说:“我没有打算找你。”
“是吗?”景长嘉笑了笑,“那你继续在这里散步吧。”
他说完略过厄尼斯,毫不犹豫地要走。
厄尼斯见状,咬牙跟上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收学生?”
“短期内不会考虑。”景长嘉说。
“为什么?”厄尼斯脱口而出,“你是顿涅瑟斯的特聘教授,你的成果与荣誉已经允许你带学生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博士后应聘教学职位,那当然不能收学生。他们得在学校里用上六七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教育与科研能力。直到学校认可,才能受任学校的资深讲师席位。
但景长嘉显然不在此列。
他是顿涅瑟斯追着招聘来的特聘教授,进校就有招收学生的资格。这样的待遇,顿涅瑟斯几十年都见不到一个。这是真正的天才才能得到的殊荣。
可他现在一个学生也不招,让厄尼斯觉得自己开学之前的那些辗转反侧,都像个笑话一样。
“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带好一个学生。”景长嘉说,“毫无经验就去带学生,对学生很不负责。”
厄尼斯怔了怔,随即张口却说:“你是怕没人愿意当你的学生吧。”
景长嘉看也没看他,只大步往前走:“你不用担心,我不带本科生。”
听到这话,厄尼斯脸色又是一阵青白。
眼见景长嘉都下楼了,他连忙几步追上去:“你去做什么?”
“虽然你愿意浪费十几分钟的时间在我门口散步,但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景长嘉说,“有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没有问题,你请便吧。”
他说完这话就快步拐进了一间办公室。
他今天审完了那篇信息几何的论文。有些奇异统计与似然函数上的东西,需要找戈麦斯聊一聊。
办公室里没有,那就应该在上课。
询问过威尔逊后,景长嘉又转道往经济系走去。
封照野出了教室,就见景长嘉倚在走廊上,他侧头看着大楼外的瓦蓝喷泉,耳朵上戴了只无线耳机,正在出神。
阳光透过夏日里茂密的树枝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令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犹如一汪日光里的浅潭。
他不知道陷入了怎样的谜题。教室里骤然点起的喧嚣没有将他惊醒,封照野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也没发现。
封照野抬手轻轻摘下他的耳机。
景长嘉猛地回过神,一见封照野,眼里就有了些许的笑意:“下课啦?”
“来找我吃饭?”封照野问他。
“那你想多了,我找你们导师的。”景长嘉说完,抬手招了招,“戈麦斯。”
戈麦斯刚回答完一个学生的问题,他冲景长嘉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隔壁:“你去教职食堂等我。”说完,他又看向了第二个学生。
景长嘉见他们讨论得激烈,就跟着封照野往教职食堂去:“你没有问题要问戈麦斯吗?”
“统计学的难点都在数学上。特别是奇点理论在现代统计学上的运用。”封照野笑着说,“我有问题的话,可以回去问我们家小景教授。”
“是哦?封同学家的小景教授听起来好厉害哦?”
封照野认真点头:“当然。他是最厉害的。”
景长嘉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有些羞耻。
别人夸也就罢了,封照野这么夸他,他真有点受不了:“倒也没那么厉害。”
他领着封照野进了教职食堂,立刻转移话题:“你吃什么,我去点餐。”
“看看今天有什么吧。”封照野跟着他往食堂窗口去。
整个经济系也就不到三百名学生,教职员工却有将近百人。食堂里就有一个二十人的团队负责教职员工们的餐饮情况。他们会根据天气、节日、季节乃至学院活动选择当日的主题菜色。
两人点了一套布伊戈传统烩饭套餐,刚端着餐饭在门口不远的位置落座,就见戈麦斯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显然早已看到了自己的朋友,径直走来拉开椅子落座时,顺手就拿了一块酥皮小点放进嘴里:“我太饿了。今天的甜点做的不错啊。”说着又抬手拿了另外一枚。
景长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想吃自己去点,不要抢你学生的。”
戈麦斯吃着小点,口齿不清地反驳了一句:“这不是你的盘子吗?”
见景长嘉眼神不善,他站起身大步跑去点了个餐,又端着盘子大步走了回来:“找我什么事?”
景长嘉掏出小本子:“是关于那篇论文里奇异统计模型里的贝叶斯积分问题。”
戈麦斯看了看笔记本里的算式,想了想才说:“这部分我之前算过,如果他的奇点计算没有错误,那它的费舍尔信息矩阵就是奇异性的。”他说着掏出了笔,在笔记本旁白的空白页开始落笔。
景长嘉看着他手里逐渐成型的算式,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如果是这个思路的话,拉普拉斯变换无法运用。”
“这就是我觉得你应该来审的原因。”戈麦斯叹息着笑了,“我发现这个问题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
实际上就这个问题,他就独自一个人思考了一周。最终却发现,他得不出答案。
“他这个模型其实很有意思。但是在高维上,他无法锁定高维的复杂奇点。我认为要达到他计算出来的这个混沌模型,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奇异统计模型来作为钥匙。”戈麦斯说。
景长嘉盯着本子沉思了起来。
好半天,他突然说:“这样,我们换个思路……”
他们俩讨论得非常认真。
戈麦斯是真的饿了,见缝插针地往嘴里塞东西。景长嘉却像是感觉不到饿一样,问题在他眼睛里,他就完全遗忘了吃饭这件事。
封照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烩饭。用湿巾擦了擦手,拿起一个酥皮小点轻轻碰了碰景长嘉的嘴唇。
景长嘉正全神贯注地看戈麦斯运算,嘴边送来东西,他自然而然地咬了一口。
复健那几个月总有人这样喂他吃东西。虽然已经自力更生了许久,但那几个月的印记似乎还在身上。这让景长嘉并不排斥封照野的动作。
等戈麦斯写完算式一抬头,就见身边两个小朋友一个喂一个吃得好不自然。
他在景长嘉家里感受到的那种奇异感觉,又一次漫上心头。搞得这个脾气不好还粗枝大叶的库贝纳男人,忍不住扫了自己的学生好几眼。
封照野冲他笑了笑,又拿了一块迷你小披萨喂到景长嘉嘴边。
景长嘉看也没看就咬了一口:“你这个思路会导致奇点波动,但它是否属于泛化误差,这个模型是否足够稳定,都还需要机器验证。”
“那……”戈麦斯难得有这样迟疑的时候,“现在去计算机中心?”
景长嘉点头道:“好啊。”
封照野这时候才开口道:“先把你的饭吃了,都要凉了。”
烩饭上的奶油看起来都要凝固了,景长嘉拿起勺子就要开始吃。封照野偏又端走了他的烩饭:“给你换一份。”
戈麦斯看着他走向窗口,忍不住问:“wujiu,你们俩确定只是朋友?”
景长嘉:“……?”
景长嘉:“当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戈麦斯大胡子底下的面容都快皱成一团。他迟疑地看着景长嘉,又不着痕迹地看向已经走回来的封照野。
是……是习俗不同吧?
戈麦斯迟疑地想,不能对人家的生活习惯报以诧异的目光,这很不礼貌。
等景长嘉吃完午餐,他俩要转去计算机中心,而封照野则要去上接下来的宏观经济学课程。
在三人分开之前,戈麦斯还是忍不住趁着景长嘉不注意,小声问封照野:“你和wujiu……只是朋友?”
“当然。”封照野淡定地说,“教授你知道的,我们是好朋友。”
戈麦斯看着他白净英俊的脸,再看看比他还要年少的景长嘉。而他自己,已经是一个一伸手就能摸到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
戈麦斯想:或许这就是文化与年龄……带来的代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戈麦斯:我或许已经老了。我和我的新朋友之前有着天堑一样的鸿沟。
厄尼斯:我作证不是你老了。他对我不是那种态度!他们俩必然有染!=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