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包房中间是十二人大圆桌。圆桌背后，有一面仿古的浮雕花格窗。
那镂空的窗户十分精美别致，中间框住一盏球形月亮灯。灯光落在圆桌中间空荡荡的雪白大盘里，像是盛了满满一碗月光，好看又高级。只是碗中间那一小撮看不出原材料的食物，显得单薄、孱弱，让人不忍下筷。
“黑松露鲜鲍菇。”服务员放定餐盘，介绍道。
徐开第一回来这么高档的餐厅，望着一道接一道上桌的精致菜肴，没被激发什么食欲，只觉得茫然。
桌上另一人是做东的陈砚乔，他就坐在隔了两个空位的斜对面。徐开望向他，他便对徐开浅浅一笑：“菜上得差不多了， 动筷吧。”
“谢谢陈总招待，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筷子夹走两个鲜鲍菇之间的一个，不顾其单薄柔弱便狠嚼起来，口感层次丰富，味道也好，不愧是人均上千的餐厅。
到这时，今天被强塞工作的不满才消散了些。
今天他原本请了半天假，下午有个相亲对象要见面。按计划是先聊聊天，聊得好晚上一起吃饭，为此他特意留出充裕的时间。
结果人姑娘喝完下午茶就找借口走了。刚开始遇到这种情况，徐开会认为对方真的有事，经验多了，也知道这是人家没瞧上他的意思。
姑娘前脚刚走，他就接到公司电话。领导那边火急火燎的，说是客户公司的OA系统用不了了，让他赶紧过去看看。
徐开心情不好，反口拒绝：“您找田经理吧，一向是商务负责和客户接洽，这事儿怎么找到我开发头上来了？”
“田经理正有客户，系统你开发的，让你去给客户看看怎么了。”
“我今天请了假……”
“谁知道系统偏偏在你请假的时候出问题。这家公司是咱大客户，啥事也比不上这事重要，你赶紧过去，我明儿再给你一天假办你的事。”
“……公司就没有其他技术人员了？”
领导被他怼得上火，劝导变成威胁：“要么你现在就去，要么卷铺盖走人，自个选吧。”说完挂断电话，跟着徐开收到一串公司地址。
还是去了。
领导让干的活儿得干，领导让背的锅得背，徐开当然知道自己很多时候被指派了不合理的工作，但打工人哪有什么选择。
到了客户公司，发现人家OA系统用得好好的，只是老板用不了。他一看就找到问题所在，就是老板电脑系统太老，没升级导致更新后的OA系统无法运行。这问题稍微懂点电脑的人都能解决，再说客户公司也有专门的IT部门，还非得让他跑一趟。
关于这种事，徐开都懒得抱怨。反正甲方都是爹，屁大点事都要乙方派人解决。若说领导是甲方的儿子，那领导下边的他，只能算孙子。
系统问题很快解决，接着他发现电脑主机的电池板也有问题。这本来是硬件问题，不属于他的范畴。但很明显，可能是看老板不懂，这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对此并不上心，有问题大概率还得找他，干脆一次性修好算了。
徐开撅着屁股爬在办公桌下拆机箱，越拆越疑惑，怎么大老板用的电脑是这逼样。非技术出身的老板用的配置低点还不算奇怪，但系统都更新几个月了，这会儿才发现问题，难道他几个月都不办公？正想着，他从机箱里掏出一把灰。
徐开咬了咬槽牙，早知道要来干这种脏活，今天就不该穿西装。
但他这身西装又不是为干活穿的，明明是为了相亲穿的。
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委屈。今儿真是够倒霉的。
“问题麻烦吗？”身后突然一个男声。
徐开撤出脑袋，一抬头被不知什么时候杵过来的脸吓一跳。他往后一缩，后脑勺撞到了桌沿上，顿时眼前一串金星。
男人见状赶紧将他扶起来：“你慢点，还好吗？”
徐开忍着后脑勺的剧痛，硬邦邦回答：“我没事。”
助理这会儿插话进来：“这我们陈总，这是德赛科技那边派来的工程师，姓徐。”
“徐工，这问题还好解决吧？”
徐开瞅着眼前的这位陈总有点分神，对方说话他才反应过来：“哦，OA系统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是您这电脑电池有点问题，您这有没有多的电池，我换一下。”
这位陈总显然对此一窍不通，叫了旁边的的助理：“小周，有没有多的电池？”
周助也很茫然：“什么电池？”
徐开只好又爬进桌下，把电池拆下来拿给她：“你去IT那边问问，旧机箱里拆下来的也行。”
陈总发话：“去吧，叫王姐冲两杯咖啡进来。”
两人坐在沙发上等电池，徐开一直能感觉到旁边这位陈总的视线，他很不自在地端起咖啡杯，心里直犯嘀咕。
刚才他确实看见了，这间办公室门上有“总经理”几个鎏金小楷，办公桌上也有总经理的名牌“陈砚乔”，名字下面的title确实也是总经理。但这么一间中等规模的公司总经理，竟然是个年轻帅哥。
二十多岁？就算保养得再好，再显年轻，也绝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再说那脸，就跟外边广告牌上的明星偶像似的。这样的人是公司总经理？真不可思议。
“徐工，你裤腿沾了灰，擦擦。”这位陈总给他递来一袋湿纸巾。
“哦，谢谢。”
“你们公司出外勤都是西装革履的？”
他不光西装革履，还给头发打了啫喱，梳的是凌乱又有序的背头，这和普通程序员形象实在相差甚远。当然，平时他上班绝不会这么穿。
徐开尴尬：“那个……本来有点其他事，临时被叫过来了。”
“这样啊，真是麻烦你了。”
“应该的。”
徐开不太想和客户聊天，但那助理还没把电池板拿来，他有点着急，不自觉轻点着脚跟。果然，这位陈总又开口了：“徐工，修电脑也是你们公司的业务？”
“……那倒不是。”光从语气听不出对方是不是跟他开玩笑，徐开挠挠头发，“一点小问题，顺手就修了。”
“你真负责。”
“公司要求我们尽量给客户解决问题，呵呵。”
“我不觉得是你们公司要求，还是你个人比较认真负责吧。”陈总说着，对他弯目一笑。
徐开有点愣神，还有些莫名其妙，继续没头没脑地想，要是自己能有这种笑容，总不会相这么多亲还光棍一条。
就在他再不知该如何和这位陈总交谈下去的时候，助理终于把电池拿来了。
他继续撅着屁股爬在办公桌下装电池，不知为什么，心头仍对这家公司老板是个年轻帅哥耿耿于怀。
真有人这么年轻就拥有这么大一家公司？还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这都已经超越了不公平的程度，简直异常。
难道这陈总是明星，开间公司是为了给他避税，或者……洗钱的？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比较合理。
徐开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又把电脑重新开机，进系统，到处点了点都没问题，转头说道：“陈总，都弄好了。”
“好的，麻烦你。”
“您太客气。我就先走了，这边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陈砚乔没说话，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看着徐开的眼睛，诚恳道：“已经这么晚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商务那边倒是常和客户吃饭，桌上推杯换盏，先把客户处成兄弟才方便谈业务。但兄弟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一口一个“哥”，都是喊的“爸爸”。想要拿下人家的项目，请客的，自然都是他们乙方。
今天这事儿离奇的地方在于，客户竟要请他吃饭。
又正因为是客户请，无论从对方好意的角度，还是不能得罪甲方的角度，他都不好拒绝。
对于不是作陪喝酒，纯吃饭这事儿，徐开倒是不反感，只是还是很想不通。
陈砚乔不太动筷，时不时看向徐开：“味道吃得惯吗？”
“我什么都吃。”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没吃过这么好的餐厅，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陈砚乔双目含笑，把剩下的那颗鲜鲍菇转到他跟前。
徐开豁然开朗，这陈总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从一开始就对他挺客气，说他认真负责，结束后还要请他吃饭。当然，请吃饭这种事往往都不只是吃饭，都是为了处关系和了解对方。
这么一想，就全说得通了，看来这陈总是真看上自己了，想要把他挖去他们公司。
说起来，他们公司的IT部门连系统更新这种事情都办不好，还让老板电脑出问题，这部门要是在自己公司早就全被开了。
徐开有些心猿意马，这家公司每年花在他们那儿的服务费都几十万，看公司规模也可以的，应该挺有钱。
“徐工，方便问下你目前的薪水？”
此言一出，徐开心里更有了佐证。他没猜错，肯定是这样，自己的能力和认真负责的态度打动了对方。
短短时间，他那脑子恨不得像电脑一样运转起来。
要不要把薪水报高点？要不要真的离开老东家？虽然目前就职的公司前景是有，但顶头上司的确很讨厌，经常给他安排不合理工作。对方的公司看起来不错，但这么年轻的老板靠得住吗？发展前景这些如何？
见他一时没回答，陈砚乔也不强迫：“不方便就算了。”
“20，税前年薪20左右。”想了想，还是按照实际情况说了。如果对方真心想挖他，那他也应该用比较真诚的态度才对。
“工作几年了？”
“快三年了，一直做开发，目前带个小组。”
“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
“您也很年轻，不过您都有一间公司了。”
陈砚乔笑笑没说话。在徐开看来，那是谦逊默认的意思。
“陈总……”他刚想问问对方公司的情况，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接吧，没关系。”
接起电话，徐开就后悔了，是他表姑打来的：“下午和小婷聊得怎么样了？成不成啊？那姑娘挺不错的，本地人，有房，你可要把握机会。”
徐开低声道：“我这会儿有点事，晚点给您回……”
“你就告诉我成不成，成的话，我才好赶紧给介绍人回复。”
“没成。”
“咋又没成？你看不上人家？那么好的闺女，我跟你说，你看看自己个条件，也别太挑……”
他苦着脸，打断表姑的一通“劝说”：“她没看上我。”
“啊？为啥？当初看照片挺满意啊，咋见面不行了，你都跟她说啥了？”
“说了下家里情况……”
不等他说完，表姑劈头盖脸一通指责：“跟你说多少次了，让你先别说先别说，你等稍微有点感情基础了再说不迟，你说你这样，叫我咋跟你介绍，哪家姑娘愿意，你真是……”
“那不是骗人家。好了，姑，我真有事，晚点再说吧。”
挂断电话，徐开有些难为情。陈砚乔却一副和他相识已久的模样，口气随意地打听他的私事：“还这么年轻家里就张罗着相亲了？”
“嗯。”
“你也想早结婚？”
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些事，徐开有点别扭。转念一想，HR招人的时候也会问一些私事来作为是否合适岗位的参考。
“早点结婚，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才能更好投入工作。”
陈砚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抬了抬眉毛，又问：“今天相亲的结果不顺利？”
徐开摇头：“这种事情看缘分吧。”
陈砚乔打量着他：“你外形挺好，我看人也挺好，应该很讨女孩喜欢才对。”
“那就是性格不讨人喜欢。”
“性格哪里不讨人喜欢？”
糟了，嘴巴一快，说了不利于求职的话，他赶紧找补：“主要还是家里情况不太好，没能力帮我在这边买房，还有个生病的妹妹，觉得都是负担吧。”
“也会有人不在意这些物质的东西。”
一时间，徐开都不知道这位陈总是在考察他，还是真的在安慰他了。
他也很希望能找到一个愿意和他一起打拼的女孩，两人互相扶持着，一起在这个城市里立足。但换位想想，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人家又凭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吃苦。家里负担重，也是现实。他本不愿拖累人，除了父母希望他早点结婚，其实他自己一个人漂泊在外，也很孤独。
“我觉得你很好，性格也讨人喜欢，我很中意你，不用自怨自艾。”
徐开看着陈砚乔含笑的眼睛，心里突然没那么难受了。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成就一番事业，真的是很温柔也很有温度的上司，大家自然都愿意跟着这样的老板。
“谢谢您。”
“我有个提议。”
此言一出，徐开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若说之前还有犹豫，刚那一刻，他已经做好决定要跟着这样有人情味，也懂得尊重人的老板干了。
他看着陈砚乔，眼神坚定，态度庄重，一番要干大事业的模样：“您请说。”
陈砚乔按着他的肩膀，眉开眼笑：“我来帮你找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