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予安回到鹿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远远的就看将宅子里灯火通明,门外停着几辆豪车,和鹿家生意上有所往来的肖家也来了。餐厅里长桌布置了精致餐具。
鹿予安这才想起,今天早上鹿正青似乎说过会有客人拜访。
他们父子二人聊得正开心,并没有发现鹿予安回来,反倒是侧坐在鹿与宁身边的肖雨西一眼就看见他,挑衅的朝他一笑。
鹿予安身上校服灰不溜秋,因为打架有些脏兮兮的,肩膀上的伤已经被校服盖住,但身上还是有些细小的伤口,嘴角也有些红肿,他其实受伤并不严重,但是从小他的皮肤微微用力就很容易红肿。也因为这个,李方嘉发完酒疯之后,他会看起来非常糟糕,王茹也只有会在那个时候清醒一些,抱着他哭,甚至会收拾东西想要离开李方嘉。
但这都只是暂时的,只要他稍微好一些,王茹就又会因为李方嘉的苦苦哀求而动摇,这种情况直到他长大后,李方嘉才不敢在他的面前动手,可是他不在家时,李方嘉会变本加厉的对王茹和乐乐动手。
可最让他无力的是王茹竟然主动帮着李方嘉遮掩。他有时担心他回鹿家,王茹和囡囡会被李方嘉活活打死。
所以回到鹿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私下里找鹿正青要了一笔钱,那个时候鹿正青大概对他还有愧疚,没有问那笔钱的用途,很爽快的给了他,这笔钱李方嘉不知道。鹿家给李家作为答谢的那笔钱,是落不到王茹和囡囡身上的,所以他告诉王茹只要离开李方嘉,搬回老家,他会按月把这笔钱打给她,用来给乐乐治病。
总算王茹作为母亲还是理智了一回,答应他搬回老家,前世最后几次联系的时候,王茹让他不用在打钱,她重新找开了店,也认识一个不嫌弃乐乐的男人。
算算时间,王茹现在已经在老家重新走上正轨。
随着鹿予安的靠近,原本交谈的父子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鹿予安已经习惯,他们父子三人感情非常好,就像完整的一家人,有着漫长时间共同生活才能磨合出来的默契,前世他会厚着脸皮坐在他们三人周围,听着他们说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那些事,比如过去一家人度假的瑞士雪山,比如鹿与宁小时候过生日时鹿正青送的小马驹。他绞尽脑汁插进他们的对话之中,努力说上两句,融进他们所在的圈子。
但是现在他并不想没有眼色的讨嫌。
鹿正青很不喜欢他打架,因为这个找过他很多次,他也不想惹麻烦,所以径直往房间去。
谁知肖雨西阴阳怪气的:“鹿予安你怎么才回来啊?”
“关你什么事?”鹿予安心中暗骂他就是个就喜欢在鹿与宁面前装模作样的傻逼,目不斜视的就要上楼。
但一直沉默不语的鹿正青只觉得一股火往自己脑子钻。
予安怎么能对客人也这样没有礼数。他知道学校的事情,了解道予安和老师打架是情有可缘,本来他内心还有所内疚,但看予安现在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那些愧疚早就忘记。
不论予安做了什么,他对宁宁的绝情,是自己亲眼看见的。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好好管教予安,就不打算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他沉声:“予安,雨西是客人,好好说话,不要这么没有礼貌。”
他说完皱眉看了鹿予安脏兮兮的小腹,没等鹿予安回答又接着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肖雨西没安好心假惺惺道:“哎呦,这是和人打架了吧?予安你没事吧?”
他可不怕鹿予安说是他找的人,反正鹿予安脾气暴躁,经常打架,有谁会相信他。鹿予安电话里那句傻逼可把他气坏了,鹿予安害的与宁那样惨,鹿伯伯竟然都没有罚他,他一定要给鹿予安一点颜色。
鹿与宁站起来着急道:“二哥,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听到打架两个字,鹿正青只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炸开了,气急质问:“你怎么又和人打架?”
予安之前生活条件虽然不算好,但是养母温柔强韧,对予安和亲生孩子一视同仁,可予安好的不学,偏偏学坏的,沾染了他养父的社会习气,喜欢和人动手,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上次动手还没有过几天,又和人动手,实在是屡教不改。
鹿正青正要发作。
正在这时鹿望北带着客人走了进来,鹿正青只能作罢。
鹿予安可不再以鹿正青的愤怒,趁机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们距离,时刻准备溜回房间。
不过今天是谁来鹿家,鹿家这么重视?庄园外的草坪都重新修剪。
鹿予安随意的朝客人那里看去,只是一眼,琥珀色的眼睛不由瞪大。
朝门外走来的两人,为首的五十岁上下,穿着月白色大褂气质儒雅,紧跟在他身后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衣,
正是下午在巷子里遇到的男人。
莫因雪也看到了鹿予安。
鹿予安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睛,低头看着脚尖,就像没有认出来一样。
鹿正青无奈朝杨春归道:“教育孩子,让你们见笑了。”
他转头看向莫因雪,夸赞道:“这就是因雪吧,果然一表人才。我看了你去年一手负责的秋季拍卖会,从布展到最后拍卖都别具一格,我记得最后成交率也破了纪录。”
鹿正青听过莫因雪的名字。港城莫氏的长孙,两年前莫氏掌门人病重,莫因雪以雷霆手段入主莫氏,虽然只是担任副职,态度强硬的压制住莫氏的元老,莫氏旗下主核心业务嘉仕德拍卖行,在他手下单场拍卖会成交额屡次破十亿,虽然如今已经退出莫氏的经营。
但鹿正青却不敢小瞧莫因雪。
莫氏培养出来的嫡长孙,又怎么会是等闲之人,《雪行寒山图》国宝回拍这种国家机器都参与的事情都交给了莫因雪,可见莫因雪在莫氏当中的地位。
莫因雪谦逊点头淡淡说:“不过是家里长辈抬爱,让我担了虚名而已。”
杨春归不是商人,没管他们之间的寒暄,进来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鹿予安身上,径直朝他走来,忍不住连连称好:“你是予安对不对?很好,很好,是个好孩子。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的眼睛可真像你妈妈啊。”声音满是怀念。
听到妈妈两个字,鹿予安睫毛微微颤动。
少年其实并不是乖巧的长相,不说话是总是显得脾气很差,而此刻却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还算乖巧的笑容,僵硬的低头叫了声:“杨伯伯好。”
就像是努力将自己身上的刺收起来,害怕扎到人的小刺猬。
莫因雪看在眼里,少年和巷子里生人勿进的样子真是截然不同。
不过,他眼中疑惑转瞬即逝。
鹿家经营百年,在南市也是一流豪门,他们家的孩子竟然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而刚刚他进来时,少年孤零零一人,挺直脊背站在一边,虽然牙尖嘴利浑身都是刺,但看起来却格外的单薄。四个人围堵自家孩子,孩子被欺负,家里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他想起杨伯伯和他说起过鹿家的事情,心里猜到原因,不由心中微动。
他是莫家长孙,低下有很多的弟弟妹妹,他从小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哥哥,小姑姑家就有个孩子,走失多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头,好不容易找回来后,家里如珠如宝般呵护。
他平时也是多加照顾,如果那个孩子,在家里被这样对待,该不知道委屈成什么样子呢。
可莫因雪并非多管闲事的人。
杨春归和鹿望北寒暄后,转头和莫因雪道:“望北你已经见过,予安和与宁是你鹿叔叔的孩子,与宁这孩子会画画,画得很有灵性,他画的宫灯给你外公看了,你外公难得的也说不错呢。”
能被颜老说不错的晚辈,整个国美界也没有几个了。
鹿与宁脸上笑容僵硬,眼底慌乱一闪而过,心底滋味复杂。
鹿望北听闻脸上不自觉骄傲的笑笑。他的弟弟自然做什么都好。
鹿与宁得到这个机会其实并不容易。鹿与宁这几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了,长期的空窗对一个正在成长期的画家是非常磋磨的,鹿望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行动力很强,处处为鹿与宁留心,细细谋划,最后才找到这个机会,甚至为此动用了外公那边的人脉。
但是鹿望北并不后悔。
因为他的弟弟就应该得到最好的,这是做哥哥的责任。
他目光带过鹿予安,刚刚鹿予安对杨春归的热络,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心底泛起一丝凉意。但愿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鹿正青看着两人也是一脸骄傲,父子三人站在一起,温情脉脉。
哪怕莫因雪与他们并不熟悉,也知道他们三人的感情非常好。
他目光微侧,看到不远处少年抱胸靠着一边的墙上,伤口掩藏在校服之下,脊背挺得笔直,宽大的校服衬托的人异常单薄,手指无聊的缠着书包的背带。
“可惜予安不会画画”杨春归又忍不住感慨。可惜师妹血脉相连的孩子竟然都不会画画。
“予安没那个天分。”鹿正青随口答道。
不会画画?
莫因雪挑眉,侧头目光深深的看向少年半晌,终于淡淡问道:“你就是与宁吧?”
杨春归一愣,连忙介绍道:“这个是予安。”
鹿与宁在弯起眼睛连忙乖巧软糯解释:“因雪哥哥,我才是与宁呢,这是我二哥啦。”
“是吗?”然而莫因雪却话音一顿,落在少年的侧脸上,似不经意般淡淡问:“杨伯伯,你不是说只有鹿家只有与宁会画画吗?怎么予安也会?”
鹿予安漫不经心玩着书包背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莫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