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鹿望北每夜都难以入睡,白天还要处理公司的事物。
不过短短几天,他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下子变成这样。
自从妈妈走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找予安,但一直音信全无,直到两年前,他们在全国DNA库中,找到予安。
去找予安之前,爸爸的助理杜秘书已经将予安养父母家庭调查的非常清楚。
予安的养父虽然不上进,但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母在家照顾两个孩子。
家庭不算富裕,但是养父的收入照顾一家人也并没有大问题。
可为什么予安会和他记忆中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是他备战全国联赛的夏天。
在炎热的篮球场,他永远是最瘦小的一个,却有一双明亮又机灵的眼睛,总是能够挤到他的身边,将冰凉的瓶装水递到他面前。
他崇拜的目光总是跟随着自己。
队友总是笑他,有了一个小尾巴。
他笑着,却对那个孩子有了特别的关注,他注意那个孩子总是来得最早,走的最晚,他还注意那个孩子身上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新的旧的。
每次看到他,鹿望北总会想起家中的与宁,他想着着如果与宁没有被他们收养,是不是也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因此他对这个孩子有了更多的关注。
他甚至想过,如果可以的话,等到全国联赛忙完,他会帮这个孩子联系社服福利机构,帮他联系妈妈的基金,让他能够过得好一些。
可惜等他比赛回来,与宁又生病了,等到一切都忙完,篮球场已经被拆掉,他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几乎比与宁瘦弱一圈的孩子,竟然是他千娇百宠长大的弟弟。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所以鹿望北这一次委托了好友去调查。
好友给了他一个地址,他神色沉郁的赶到地址所在地——是条脏乱的小巷子。
喝得烂醉的酒鬼趴在巷子里,空气中弥漫呕吐物领人作呕的味道,酒鬼迷迷糊糊的半闭着眼睛。
“这个人就是你弟弟的养父。”朋友捏住鼻子说,厌恶踢了踢酒鬼的腿:“鹿予安和你是什么关系。”
酒鬼迷迷糊糊挥舞着手中的酒瓶,恍惚道:“鹿予安?那个小崽子在哪里?看我不打死他。”
鹿望北几乎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鹿予安的养父。
而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朋友口中的另一个故事。
从小被家暴,直到十岁才上学,从小照顾着家里——像是他从来不知道的另一个予安。
朋友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这老家伙要面子的很,这些东西都没有留下书面记录,要查一时间很难查到,所以你们当初都没有发现,我还是找到他们当年的一些老邻居才知道予安的事情。”
“予安他——”鹿望北声音艰涩的可怕。他想问予安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可他想起他们接回予安无所适从的生疏,没过多久因为与宁而急转直下的关系。
他们似乎也没有想去了解予安的过去。他又有什么立场职责予安不告诉他们呢。
“我还找到当年的诊所的医生,有一次他印象特别深。”他的朋友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他说你弟弟,在昏迷中,一直说着一句话——”
“哥哥,好疼。”
鹿望北呼吸一滞,心中像是被人用力捏住,然后在慢慢放开,痛苦的酸楚蔓延到全身。
他几乎脑中一片空白,狠狠的抓住身边的酒鬼,一脚一脚的踢在他的身上。
好友怕闹出人命,连忙扯住他的腰,可鹿望北的力气大得连带着他也向前好几步,他好不容易拦住鹿望北。
鹿望北却猛地向墙上狠狠砸了一拳。他的状态实在太差,失魂落魄,朋友不放心将他送回家。
到家门口,朋友拍了拍的鹿望北的肩膀说:“望北,你弟弟好歹找了回来。以后你们时间还长着呢。总能够弥补的。”
还有以后吗?
鹿望北苦笑一声。
而他的好友没有说的是,鹿望北弟弟身上其实还有些一些谜团,他的养母有几年几乎是失踪,似乎还跟一起人口失踪案有关系,只是现在他没有证据。他见好友的样子,他也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只能继续调查,等明白事情的始末才好告诉好友。
鹿望北并没有察觉道好友的异常。
他行尸走肉般回到房间,他透过窗户边盯着那个不再亮起灯的房间。
他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习惯看着对面房间的灯亮起,又熄灭。这似乎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可惜这一次,房间的灯再也不会点亮。
鹿望北终于忍不住走进了尘封已久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角落里,都是予安曾经用过的东西。
东西上面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灰,多年没有人翻过,佣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便一直堆在房间的角落。
他打开一个纸箱子,最上面的就是只猴子抱着月亮的玩偶。
他动作一顿,然后慢慢将那只猴子拿起来,他还记得,这个猴子是他骑着自行车跑了大半个市区找到的。
他捏住猴子,猴子布偶举起手动了一下,然后因为没有电而停了下来。
鹿望北鬼使神差的将拿着旁边的充电器将猴子玩偶重新充上电,猴子玩偶却一动不动。
鹿望北失望的将玩偶放下,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他又在期待什么,他嘲讽的勾起唇角。
他转身拔掉电源,正要重新尘封这间几乎从未被打开的地下室。
而正当他要合上门的一刹那——
猴子玩偶的电源亮了亮。
隔了十多年未曾听道的熟悉又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温柔的注视他。
“予安,你会帮妈妈永远保护哥哥吗?”
“当然呀,安安会永远保护哥哥的,安安最喜欢哥哥啦——”
“妈妈,明明是我保护安安才对!”
“哥哥,那我们拉钩——”
“我鹿望北会永远保护我的弟弟鹿予安的!”
可他的弟弟说“哥哥,好疼”的时候,他究竟在哪里呢。
*
这几天鹿予安一直学校附能够看到鹿望北。
鹿望北锲而不舍的守在学校附近,他也不靠近,似乎只要远远看他就可以了。
但是鹿予安却觉得很困扰。
终于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无视,而是和鹿望北走进了一间咖啡厅。
咖啡厅里,鹿望北小心翼翼给鹿予安拉开椅子,朝服务员说道:“一杯冰美式。”他的手受了伤,上面包扎着一圈蹦带。
他看了看鹿予安,鹿予安没有说话,于是他帮鹿予安点了一杯热可可。
鹿望北难得在鹿予安面前有些局促,他像是松了口气,想说很多,却无从下口,最后他还是开口:“予安,是我的错——”
他记得一开始,他们和予安并不是这样的,予安会对他们笑,也会用闪亮的眼睛看着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都变了呢。
然而鹿予安却打断道:“你没有错。”
鹿望北却以为鹿予安还在生气,连忙说道:“予安,之前是我做的不好——”
然而鹿予安却问道:“我是说,如果我和鹿与宁两个人,只能留下一个,你会选什么?”
鹿望北声音一滞,片刻之后才回答道:“之前是我和爸爸不对,可与宁——”可与宁并没有做错什么。
收养一个孩子并非只是养一养而已。
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生命也负有责任。他是真的将与宁当做自己的弟弟。
何况从头到尾与宁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和爸爸没有处理好,才让情况恶化。他们不能让与宁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但鹿予安却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平静的对鹿望北说:“每次看到鹿与宁我都在想,为什么是我呢?”
鹿望北愣愣的看着鹿予安。
这是鹿予安从来都不曾和他说过的话。
他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起伏:“每次看到鹿与宁我都会想起另一个我,什么都没有经历的我。”
“然后我就会想,凭什么?”
“我用尽全力去抑制过那些恶毒的想法,但是显然我没有办法做到。”
所以前世他最后选择离开了家。
鹿予安平静的将话说出来:“鹿与宁是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错误的。”
他是一个非此即彼的人,所以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他和鹿与宁同时在鹿家,两个只能有一个。
就像他救下小土狗,也只是将它送给别人领养一样。
在他心中的他的宠物只有小丑橘,哪怕现在找不到小丑橘,这个位置也不会给别的可怜小动物。
“对不起,予安。”鹿望北艰难的将这句话说出口,手指紧紧攥着冰美式的绿色马克杯金色把手。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鹿予安却笑了笑继续说:“自从回到鹿家,我很长时间都觉得我不够好,我总觉得是因为我犯得错太多,你们才不喜欢我。”
“所以我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不要犯错,想要成为你们心中完美的孩子。”
他嘲讽的笑笑,虽然他也没有做到。
他侧头看到门口莫因雪的车停在那里,几乎是那一瞬间,他挺直的如同一张弓的脊背松了下来,嘴角挂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弧度说:“但是我发现,我并不需要害怕自己做的不完美。”
“有人告诉我,我原来是可以做错事情的。”
“我要先离开了,还有——”鹿予安站起来,将那杯头到尾都没有碰过的可可朝鹿望北推了推说:“我对巧克力过敏,喜欢这个的是鹿与宁。”
在鹿家,他从来都不吃任何巧克力制品,只不过鹿家常年都为鹿与宁准备热可可,而鹿望北从来都没有发现他不喝而已。
鹿望北颓然的看向鹿予安,他想叫住予安,可是叫住予安他要做什么呢?
难道要将与宁赶出去吗?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仰头靠着椅背上。
咖啡厅外,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
莫因雪坐在后座的左边,递给他一瓶盒装的牛奶。似乎莫因雪永远都坐在他的左边,从来都没有变过。
鹿予安将牛奶接过来,放在手心,还是温热的。
司机叔叔笑嘻嘻的从副驾驶拿出一袋国外包装的精致巧克力递给鹿予安道:“小安啊,我儿子从国外给我带回这个巧克力,我特地带给你的。”每个小小的巧克力上还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司机王叔向来对他很好,很照顾他。所以鹿予安只不过略微有些犹豫,就伸出手接过那袋巧克力,哪怕自己不吃也可以送给朋友们。
而当他指尖要碰上包装袋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却伸在他的前面,将巧克力抢先一步握在手心,
他扭头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靠在真皮椅背上漫不经心说:“王叔,予安不吃巧克力,不如留给我吧。”从他第一次见到鹿予安,就知道他不爱吃巧克力,哪怕是再喜欢的点心,一定都会避开巧克力。
可他担心予安为了让王叔开心,勉强自己吃下巧克力。
这是予安会做的事情。
只是他的手掌中的巧克力还没有拿稳。
鹿予安就勾起手指,灵巧的却从他手里抽走那袋巧克力,歪着头不服气的说:“这是王叔送给我的,哪怕我不能吃,你也不能拿走呀。”这样漂亮的巧克力,他的朋友一定会喜欢。
他的声音并非是他一贯的冷冷生硬,而是难得的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朝气,尾音中还有轻微的上扬,这样近乎是撒娇的语气,说出来就连鹿予安自己都一愣。
因为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明明从来都不吃巧克力。”莫因雪却难得的笑了笑,他像是没有察觉道鹿予安的停顿,他只是伸出手,揉了头少年的头发无奈说:“既然这么喜欢,我这一袋也给你。”
鹿予安低头看着两袋巧克力,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东西,他却勾起的唇角,笑了笑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