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西线指挥中心那次——傅宗延将他留在屋子里下楼搜寻物资。小鸢尾怕得要死, 缩在床脚抱紧发射器,惊弓之鸟一样原地等待。这次,温楚伤心欲绝, 害怕傅宗延死了, 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小小一只Omega蜷缩在黑狼肚皮上,哭得失魂落魄。小黄花狼腹部的毛发都湿了好大一片。以至于走近的傅宗延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 他都没什么反应。
淡淡的橡木气息包围住他, 温楚好一会才回神。他怔愣着坐在傅宗延身上,并没有面朝傅宗延颈窝,而是扭头望着远处烧焦的黑色炭枝, 轻轻抽噎。
傅宗延好笑又心疼。
他手伸进小鸢尾上衣,摸了摸小鸢尾背心, 都哭出了一身冷汗。
平复了忧惧的心情,一股气恼渐渐涌上来, 小鸢尾一手往后猛地一下扒拉, 不让傅宗延摸他。
傅宗延:“……”
低低的笑声从后脑勺传来,傅宗延偏头亲了亲温楚脑袋, 没说什么。
小黄花狼站起来, 一双幽愤绿眼盯着傅宗延,过了会,又去看满脸泪水的小鸢尾,甩甩尾巴,转头朝漆黑的洞穴深处望去。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还在一阵一阵传出。
傅宗延看着小黄花狼不情不愿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 又去摸温楚后颈。
小鸢尾还是不让他摸自己, 立马缩起肩膀。
“要吓死了。”傅宗延笑着说:“是不是?”
温楚:“……”
Alpha笑意很淡, 语气却格外宠溺,好像温楚哭成这样,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不好。
回荡的狼嚎声渐远。
半晌,小鸢尾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里面好多狼……”
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嗯。”
“可以出去吗?”又过了会,温楚才将湿漉漉的面颊转过来贴上傅宗延颈侧。
“可以。”
领路的独眼白狼仿佛某种进化了的高智商物种,它甚至知道作为人类的傅宗延需要哪样的路线。当沃顿国家公园最具标志性的火山徒步路线展现在眼前,傅宗延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辽阔壮丽的活火山近在眼前,再远,能看到严峻高耸的峡谷雪山,隐匿在其中的瀑布一落千丈,水雾升腾,响声震天。
“外面天亮了吗?”温楚又问。
傅宗延点头:“我们一会就走。”
温楚不说话,伸手搂紧了傅宗延。
这一路过来,回家的愿望好像越来越淡。
他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无论是这一刻还是下一秒,温楚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
跟着了魔似的。
干燥洞穴里光线依旧昏暗。
傅宗延手臂上的爪印触目惊心,虽然用绷带简易包扎了,温楚发现后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只是Alpha手臂肌肉贲张,深色肌肤瞧着十分健康,先前渗出来的鲜血虽然早就浸透了绷带,但干涸的血迹、坚实流畅的手臂线条,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了的脆弱样子。
倒像某种战绩勋章。
傅宗延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在温楚对着他手臂忧心忡忡、严肃皱眉的时候,他怀里圈着人,一边仔细检查两个背包剩下的物资。
小猫被狮子纳在身下,动静都显得很小——两只完全是各做各的。
国家公园遗址到底有多大傅宗延不是很清楚。他们现在没有代步工具,徒步的话,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傅宗延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体型庞大的野生动物。以防万一,白天还是赶路要紧,夜间得尽可能找个安全地方的落脚。
他对着一大一小两只背包认真思索,温楚就对着他这一身的伤难过思索。
Omega眉头老皱着,弄得傅宗延垂眼看到就想笑。
慢慢地,Alpha目光就移到了小鸢尾淡粉的唇瓣。十分美好的色泽,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嘴唇有些干燥,抿起来粉色愈深,柔软又倔强的样子。
傅宗延把人抱到身上亲。
温楚一边和他接吻一边轻轻摸他手臂和肋骨的伤口。他这样的摸法,虽然很轻,羽毛似的,但格外闹人。傅宗延被他摸得气息都滚烫了,注视温楚的目光越来越深,好像温楚摸的不是他的伤口,而是什么别的要命的地方。
这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起鸢尾草丛的那个夜晚。Omega的嘴唇软得要命,努力包裹着自己,进去还没一半就捅到了嗓子口,又窄又小的,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差点让傅宗延诱发可怕的潮热期。那会真的昏头,所幸他及时抽了出来,又去车上打了两管抑制,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刚才检查的时候,傅宗延就清楚后面的行程他必须得克制了。因为他还剩最后两管抑制剂。这真的太恐怖了。傅宗延一边使劲亲温楚一边严肃地想。
亲吻最终还是被Alpha按住了。温楚被傅宗延一掌摁怀里,耳旁传来Alpha剧烈的心跳声,隔着胸腔,震耳欲聋的。小鸢尾抿起嘴角,伸手搂紧Alpha。
小黄花狼不知何时慢吞吞回来了。
似乎知道他们要走,绕着他俩转了个圈,便蹲在一旁静静注视温楚,眉眼耷拉的。长在它身上的那朵小黄花,也许是之前摊开肚皮在地上蹭了太久,此刻瞧着也有些灰头土脸。
温楚还是很感激小黄花狼这一路带他们进来躲避的。
他走过去站在小黄花狼面前,仰头朝它瞧。Omega碧澄澄的一双小猫眼圆圆的,神情温和又亲近。小黄花狼垂下头,绿色的眼瞳凑近。温楚回头看傅宗延。傅宗延弯起唇角,没说什么,他就试探性地伸手碰了两下小黄花狼黑灰色的耳朵。
巨狼身上的毛发堪称坚硬,耳朵却异常柔软,十分好揉。
温楚揉着揉着,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笑,小黄花狼凑得更近,最后索性趴伏在温楚面前,任他在自己脑袋上随手呼啦。
温楚摸得手都酸了。
小黄花狼有点上瘾,在温楚委婉且颇为歉意地表示自己要收手的时候,硬是将硕大的脑袋追着往温楚手底下凑。
凑得猛了,差点一头撞倒温楚。
温楚被撞得后退两步,对上小黄花狼真诚的绿眼睛,咧嘴含糊一笑,然后继续把手放上去。任劳任怨的。
傅宗延瞧着,偏头握拳抵唇,勉强忍住笑意。
当小黄花狼载着温楚穿过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坐在巨狼背上的小鸢尾还十分敬业地攥着两只狼耳揉来揉去。当然也可能是太紧张了。毕竟这一路乌漆嘛黑,身旁环绕的,全是一双双绿幽幽狼瞳。
Alpha跟在一旁,牢牢握着他的一只脚踝。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光线骤亮,温楚闭上眼,许久未接触阳光的双眼很快被刺激地流出生理性泪水。
他一闭眼流泪,身体就被人抱起来,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耳旁立即传来不满的哼唧声。
等眼睛适应了过分充足的正午光线,温楚才看清眼前极致壮观的景象。
一个世纪前的国家公园肯定想不到,现在,这里随处一棵树都能够撑起两三倍的树冠。灰白色的火山石大块大块地暴露在山壁上,嶙峋突兀,巨大无比,好像随时都会不堪重力而重重坠落。即使没从底下路过,仅是这么站在远处观望,也令人无比胆战心惊。
近处依旧密林环绕,郁郁葱葱。阳光肆意倾泻,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温暖的气息。
很快,巨狼身上的腥气跟着弥漫开,林子深处传来一阵急促奔逃的动静。
野牛的影子一闪而过。
温楚看呆了。
巨牛体积骇人,连带着他们脚下也是一阵闷响。
小黄花狼的一双眼睛很快蒙上层白雾。
这意味着它只能送他们到这里。
再往前走,即使它曾是最凶残的丛林猎手,但在这里,一只瞎眼的孤狼,撞上一头野牛也是会死的。
小黄花狼在原地焦躁转圈。
它明显舍不得温楚,但也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都有些委屈了,它蹲伏下身子,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傅宗延放下温楚,温楚走到它面前,伸手揉了揉柔软的狼耳,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说着,他转头去看傅宗延,笑着说:“好不好?”
傅宗延弯了下嘴角。
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这头狼惦记他的小鸢尾惦记得太狠了,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下。
温楚就当他同意了,转头继续对小黄花狼说:“谢谢你。”
小黄花狼不哼唧了,垂下脑袋闷闷的。
温楚又使劲揉了两下,“回去吧。”
小黄花狼不动。
它这副伤心失意的模样,弄得温楚都愧疚起来。手上揉得更加殷勤。
傅宗延在一旁靠着树干等了等。
慢慢地,他发现,要不说狼是狡猾的动物呢——小黄花狼从温楚动作里感受到Omega与自己相似的情绪,渐渐得意,嘴角獠牙都露了出来,可面上还是一副委屈至极的寒碜样,跟狗似的。
这心眼——
“走吧。”Alpha直身,利落道。
太阳底下,温楚都揉困了,“啊”了一声,又去看可怜兮兮的小黄花狼,“那它怎么办?”
小鸢尾一副天真模样。
傅宗延气笑了,隔着几步,他注视眼前这一人一狼十分和谐的相处姿势,问温楚:“你想给他揉多久?”
温楚看看他,又转回去瞧没精打采的小黄花狼,犹豫道:“就一会会。”
傅宗延点头表示了解,一本正经问:“等太阳下山?”
温楚觉得这也太久了,便立即道:“也不用。”
傅宗延:“……”
他反应太快、太理智,显得傅宗延很白痴。
傅宗延忍耐几秒,看不下去,几步上前一把拦腰捞起小鸢尾,转身就走。
“哎——”
小黄花狼立马站起,冲着Alpha龇牙低吼。
温楚头朝下瞧着,叹了口气,冲它大喊:“回去吧——”
“回去——”
一声比一声长,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半晌,小黄花狼也跟着嚎起来,狼嚎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吓得周围食草性动物一阵接一阵奔逃。要不是温楚挂傅宗延臂弯的姿势太搞笑,这分离场面还是有几分感人的。
温楚明显上头了——当然也可能是脑袋朝下所致。
他的声音愈加不舍,都呜咽起来。
傅宗延简直气笑。
怎么——
要是那头狼一直不回去,就换他回去?
“好好回去——回去——”小鸢尾嗓子扯开了,喊得愈加情真意切。
“回——啊!”
“傅宗延!”
“再打我屁股?!”
傍晚的余晖很快降临。
林间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随着一小丛篝火窸窣燃起,很快,小鸢尾迎来了五颗丸子的盛宴。
他们在一处可以稍稍避雨的突棱山壁下过夜。
没有了斗篷和臂环,夜间气温降低,温楚几乎就没离开过傅宗延的怀抱。他被Alpha抱在怀里,吃饱喝足,靠着Alpha宽阔的肩膀打盹说梦话。
傅宗延以前偶尔听他无意识念一个叫“蓝识恩”的名字,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和醋意,慢慢地,次数多了,后面除了跟“丸子汤”,就是跟“嘿嘿嘿”的“故事”,傅宗延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这晚,“蓝识恩”如约而至。
温楚似乎很开心,叫了好几下“蓝识恩”,只是这回,后面不再跟讨价还价的“丸子汤”,也没有“嘿嘿嘿”、一听就不怀好意的“故事”,而是跟上了三个字——
“傅宗延。”
小鸢尾兴致勃勃,同蓝识恩讲了好久,久到傅宗延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
只是后来,冷不丁地,当“狼”的发音忽然冒在自己名字后面,傅宗延的表情一下冷静不少。
傅上校面无表情,低头凝视无知无觉、天真欢乐、沉浸梦乡的小鸢尾。
慢慢地,他意识到,这只小鸢尾,真的离家太久了。
傅宗延忍不住想,温楚这么想家,回到法兰比奇肯定会很开心,那之后,他还会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吗。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恋爱经验为零的Alpha闭上眼,抱紧小鸢尾,在很浅的睡意里又忍不住想,即使小鸢尾不大愿意回来,自己也还是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的。
黎明的光在树梢间分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耳边传来间隔时间很长的滴答声,似乎是岩壁上积攒一夜的露水。
温楚靠着傅宗延模模糊糊睁开眼,一小簇清澈亮光投射在他的背包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温楚盯着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背包,许久没作声。
那里,不知何时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花朵被溅落的露水沾湿,被林间的微风拂动,可爱又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