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幽幽地问:“我要下线吗?”
楚倚阳没有接话。
因为他看到那只惯常握剑的手出现在门上, 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但当他目光一错,看到北堂寒夜另一只手上拿着东西时,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所有在天涯海阁拍下的东西, 都会以一种十分隐秘的方式送到客人手里, 减少被人发现抢夺的危险。
北堂寒夜刚刚收到了他们在最后一轮拍下的法宝。
那是用问心镜的碎片炼制而成的一面镜子,巴掌大小,纹样古朴。
小灵兽靠在楚倚阳的怀里砸了砸嘴,睡得安稳。
楚倚阳后退一步, 让自己的反应不像是满脑子都想着儿女情长, 对北堂寒夜说道:“进来。”
一身黑衣的魔皇跨入了房中,两扇房门这才重新关闭。
月光明亮, 如霜如雪地照在地上。
晚风送来海浪的声音,哪怕这片海域中没有任何的生物,海浪声听起来也一样, 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平和、静谧。
屏风后, 幽微的铃声一响。
楚倚阳把熟睡的小家伙放在了床榻上,然后重新走出来。
在夜风与海浪声中,他脚踝上遮掩气息的乌金铃发出的声音越发的难以捕捉。
这让北堂寒夜心神更为铃声的远近所牵系, 全副注意力都在屏风后的那个身影上。
楚倚阳回到外间,看到在桌前端坐的北堂寒夜。
那把被送到他手中的古朴镜子正放在桌上。
外面的桌子离窗户有些远,月光照耀不到一身黑衣的魔域之主。
他的面孔一半藏在阴影之中,但光是露出来的那下半张脸, 就足以引来无数人的爱慕, 成为无数人的梦。
但是……楚倚阳脚下一顿,眼前又浮现出先前在天涯海阁的厢房中他看自己的眼神。
在心头涌现的那阵复杂情感消退下去之后, 他才继续向前走去。
桌上的灯盏随他心念一动,跳起了一蓬烛火。
微暖的光芒向着空气蔓延, 照亮了北堂寒夜的脸。
楚倚阳拉开了凳子,在他对面入座,随手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法宝,仔细端详:“这东西做得跟我手里的玄光镜很像。”
光滑平整的镜面上,红衣公子的脸一闪而过。
接着,他又重新将镜子倒扣在桌面上,让背后的饕餮纹样对着天花板。
“镜子留在我这里,我们在这里多留两日,看他来不来找我们。”
如果来,那这件法宝就是找上自己最便捷的方式。
楚倚阳听着屋内小家伙熟睡时平稳悠长的呼吸,想起了集市上那阵赐福的光芒,然后收回了注意力,有些自嘲地道:“既然我是被他所‘偏爱’的,那作为这里仅存的神明,他总应该来见见我。”
北堂寒夜的目光没有波澜地在镜子背面停留了片刻,像鸿羽在水上轻盈地一沾又飞走。
他问:“如果他不来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鬼君的乐趣就在于把人间弄得一团乱,哪怕引不出兄长来收拾自己闹出的这堆乱子,看这些蝼蚁焦头烂额,也能够引他一笑。
“如果他不来……”楚倚阳抿了抿唇,才在北堂寒夜的注视下开口道,“那就只能遵照他的游戏规则,上神宫了。”
感情上,他希望鬼君这两日能够出现。
毕竟四境三海的人想要登上中州神宫,就只有修行一条路。
这个世界的生灵只有踏上修行之路,修行到大乘后期,迈出了那最后一步,才能引动接引清光,飞到上面去。
以他现在的修为来说,距离大乘后期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境界,靠自己是基本不可能的,毕竟应劫心这个身体有资质限制。
——不过同样的,在他面前也有另一条路。
楚倚阳刻意没有去看北堂寒夜。
系统的话言犹在耳,他要找人双修来迅速进入大乘期,最佳人选除了北堂寒夜还能是谁?
可是,面前的人已经从这条登天路上坠落过一次,之后应当是一片坦途,楚倚阳不希望为了达成目的,给他的路再添险阻。
只是哪怕他不看他,北堂寒夜还是没有放过这件事。
他开口道:“你要上神宫,我是最好的炉鼎。”
楚倚阳抬起了眼,不知道他怎么能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会这么做的。当别人的炉鼎,损耗自己的修为根基去补另一人的不足,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合欢宗弟子通常不会在一个人的身上攫取自己所要的东西。
他们将这些伤害分摊到越多人的身上,就越能够控制影响,你情我愿、春风一度之后,甚至对方都不会有什么虚弱感觉。
北堂寒夜像是被他的话刺痛了一下。
楚倚阳立刻意识到他这是想起了青叶秘境的事。
尽管已经几次说过自己不在意,但楚倚阳还是再解释了一次:“我受资质所限,本身就不大在意修为跟根基,当时的事我没有很在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在意,我就能不在意。”北堂寒夜漠然地道,“只要你需要一块垫脚石来上中州,我就希望那会是我,也只会是我。我不想看到其他人做你的炉鼎,哪怕他们心甘情愿。”
房中安静了片刻,哪怕楚倚阳没有这个意思,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系统听他说道:“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他说得好像我处处留情,沾花惹草?”
北堂寒夜见他断开了跟自己的视线接触,然后像是有些不服气地说了一句:“明明你才是——”爱慕者无数,当初在青叶秘境里,不就因为这样被人下了艳毒?
那个时候就算不是自己,只要狱修罗对着整个秘境宣告:昆仑剑子身中艳毒,需要有人来当这个炉鼎,也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地来救他。
那时候面前的人还修杀戮道,可是这样也不妨碍他成为四境三海无数人的梦。
更何况他如今还成了魔域之主。
这样一想,楚倚阳就越发清楚地知道:
哪怕北堂寒夜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是这个世界的财富,更不应该被损毁。
他调转目光,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人:“若是如你所说,把你当成炉鼎,损你根基,让我上中州做我的事,你此生就将无缘大道,止步大乘。等到这看似漫长的寿命一过去,你的魂魄永坠幽冥——”
“不重要。”北堂寒夜打断了他,“跟你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
此刻,楚倚阳真的怀疑无疆魔功的传承是不是有点问题。
转修这个之后,可以让大乘期的修士对飞升这件事说放弃就放弃。
先前的狱修罗是如此,现在北堂寒夜也是如此。
“何况……”
北堂寒夜起身,探过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他的指尖抚上楚倚阳的脸,眼睛里像是有星火从魂花形状的魔纹中央亮了起来。
“如果我根基损毁,大道断绝,变成寿命短暂的凡人——”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的时候轻得近乎耳语,“你是不是就能在离去之前,陪我度过这有限的一生?”
这句话落在楚倚阳的耳中,如同一记重锤。
北堂知道他要走,这一点不奇怪,毕竟在深渊底下的时候,楚倚阳就已经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了足够多的暗示,为自己的以后的离去做铺垫。
他意外的是,哪怕北堂寒夜知道这段感情开始之后,也会以分别告终,他们并不会永远地厮守下去,但却依旧愿意以放弃大道为代价,来换取这短暂的相处。
黑衣的魔皇看着震惊得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他,倾身凑近,在他唇上印上了一吻。
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了屏风上。
一吻轻如鸿羽,却又重若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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