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交付名字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有了真正不可斩断的联系。
北堂寒夜的声音仿佛在他的心魂深处响起,眼底的魔纹也随之缓缓亮起:“我记住了。”
伴随话音落下,阳光穿透了云雾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金光。
魔皇不再冰冷的指尖从他的脸侧滑向了他耳后,指尖所过之处,仿佛都在肌肤上点燃了一簇簇火花。
火花堆积一旦超过界限,就会变得像昨夜一样。
但楚倚阳此刻并不想躲。
他在北堂寒夜的掌下,就像一艘漂浮在海上的船只。
如果面前的人要掀起狂风暴雨,将他摧毁击沉,拖入海中,那就由他。
抛却顾忌之后,楚倚阳心中就只剩下淡淡的好奇,想知道面前的人究竟会将自己拖到哪里去。
他究竟要将自己藏到哪片海域,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念头笼罩下,他的漆黑如蝶翼的眼睫颤了颤,缓缓遮住了瞳孔。
停在他耳后的指尖一顿,北堂寒夜意识到,这是默许的姿态。
黑衣的魔皇眼底燃起了暗色的火焰。
他的指尖向后滑去,将那截白皙的颈项握在了掌中。
海上狂风骤起,拍击船舷的海浪声中,他掌控住了他。
犹如海妖困住了猎物,要毫不犹豫地将他拖入情海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气愤的小猫叫声打破了气氛。
“嗷呜!”
楚倚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到跟自己相距极近的北堂寒夜。
再近一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彻底消弭,只是被忽略的小家伙不甘被无视,打断了一切。
——他竟然把装有弟弟灵魂的小灵兽给忘了!
楚倚阳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断开了跟北堂寒夜的视线接触。
等他压下尴尬,再看向北堂寒夜的时候,就看到他眼底燃烧的魔纹已经缓缓地暗下。
在小灵兽攀上桌沿,挤到两个大人中间之前,那贴在他颈后的手掌就离去了。
楚倚阳身体里被隐秘唤起的情火还未消退,就被北堂寒夜的指尖在颈上撤离时的一触,再次引燃了一阵细小的火花,令他差点逸出一声低吟。
暗潮汹涌的黑雾重新收敛回了衣袍底下,仿佛即将脱序的凶兽收回了利爪,再次蛰伏回了黑暗里。
发出抗议的小猫猫从圆桌边缘努力地探出了半个身子。
它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
在北堂寒夜从楚倚阳面前退开,垂下目光来看自己的时候,它还朝他龇了龇牙。
哪怕被这样挑衅,黑衣的魔皇面上也依旧波澜不惊。
只是,这样的平静并没让人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尤其系统还在楚倚阳耳边幽幽地提醒道:“压抑得越狠,爆发起来就越凶……你说你们出来度蜜月,怎么能把孩子也带上呢?不过反正遭殃的是你不是他——你觉得我到时下线几天合适?”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你升级之后就变得嘴贱了?”楚倚阳收敛了心情,不轻不重地回怼了系统一句,低头看见小家伙把自己挂在了桌沿上。
它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朝北堂寒夜拍起了桌子,全然不怕掉下去。
楚倚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出手终结了它的挑衅:“好了,别闹了。”
小猫猫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偃旗息鼓。
它一被托着圆滚滚的肚子从桌沿抱起来,就委委屈屈地偏过头,把尾音拖得又长又软地朝他撒娇:“喵——”
被它毛茸茸地一蹭,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楚倚阳顿时就痒得轻笑了一声。
这点笑落在北堂寒夜的眼中,就如同海面上粼粼反射的耀阳,闪动间耀眼到刺目,可是却也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猫扒拉着他的手臂,晃动脑袋蹭他的下巴,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亲近跟讨好。
它脖子上挂着的乌金铃铛不断发出声响,因为频率不同而不见旖旎,只有幼崽急于讨好的笨拙。
这让刚刚把它忘了的楚倚阳更觉愧疚,哪怕知道这不是完整的弟弟,也依旧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放轻声音对它说了抱歉:“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忘了你。”
这个被困在幼兽身体里的魂片智商三岁,不能再多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见到自己被冷落了,就立刻要争回兄长的注意力——甚至都不一定还记得这是自己的兄长。
系统截图了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还顺口提醒道:“回去之后,最好是先让它跟瑶池少主灵魂融合,然后把他送出去。”
把他放在这里,不光是手足跟情人难以共存的问题,也让楚倚阳多了一个弱点,留给鬼君攻击。
楚倚阳“嗯”了一声,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抱着小家伙哄了半天,感到自己被冷落的小猫猫总算满意了。
它待在楚倚阳的怀抱里——这个它最喜欢的位置上,觉得自己不光争回了存在感,而且还护卫了喜欢的人。
楚倚阳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能像先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北堂寒夜提及下一步的打算:“离开这里之后,我要先去瑶池一趟,把我弟弟分裂的灵魂融合回去。”
他说这话时,小灵兽的脑袋还靠在他的心口,尾巴甩来甩去地朝北堂寒夜龇了龇牙。
看着它尚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天真,觉得自己还能霸占这个位置许久的得意,北堂寒夜没有残忍地点破,只是答道:“我陪你。”
气氛重新回到了方才的平和,两人于是默契地继续理清现有的信息,商定离开鬼域的下一步计划。
等到商议结束,徐肆也回来了,他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身后跟着一群手捧托盘的侍从。
见船舱里的两人相对而坐,维持着自己离去时的样子,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徐肆于是抬手一指身后侍从手中的盘子,一面走进来,一面说道:“阁中白日刚收来一尾大鱼,命人送了过来。”
光一条鱼不成一席,于是船上的大厨又挖空心思,用船上的其他食材一起置办成了一桌菜,送上来供做宗主跟贵客享用。
听到这话,楚倚阳这才察觉天已经近午。
徐肆作为这艘船的主人,从这里主动避让出去,清场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徐肆表现得犹如先前离开,就是为了去命人准备午膳一样,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看着这些鱼贯而入的侍从手中的托盘,待在楚倚阳怀中的小灵兽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小巧的鼻子动了动。
虽然它一上船就吃过了早膳,但那都是早上的事了,现在都消化光了。
而且这盘子里的鱼闻起来比早上吃的还要香,香气一钻进鼻子里,小猫猫就觉得自己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喵喵喵——”
它知道要吃东西该求谁,于是立刻仰起头朝楚倚阳撒娇,两只爪子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轻踩。
楚倚阳挠了挠它的下巴:“馋猫。”
明明也不是真的猫,怎么就这么喜欢吃鱼?
舱中设宴,因为主人宾客加在一起也只有三人,所以只设了一桌。
作为主人,徐肆坐在主座,跟北堂寒夜喝酒,楚倚阳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只专注喂猫。
言谈之间,徐肆敏锐地察觉北堂寒夜的心情明显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要好,甚至还主动夹了鲜嫩的鱼腹喂猫,便猜到大概是金铃公子给出了什么承诺。
说来奇怪,鬼王宗宗主拈着酒杯想道,他们两人之间,身份地位更高、牵涉的秘密更多的分明是北堂寒夜,可是修为不如他、声名也不如他的楚倚阳却显得更神秘。
在北境年轻一代中不算打眼的合欢宗少主,让前任昆仑剑尊、现任魔域之主也无法掌控。
这样一个难以看透的存在,自己的弟弟竟然还想要跟他在一起,做他的道侣,徐肆只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楚倚阳对自己的傻弟弟不感兴趣。
小灵兽待在兄长的腿上,没有上桌,埋头从兄长手拿的小碟子里吃东西。
原本楚倚阳打算让人给它单独设座,可是小猫猫察觉到了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从昨夜起就变得更好了,于是娇气的要他喂。
它撒娇卖萌的时候,还有意识地关注了北堂寒夜的反应,机警的不要被他扫下去。
可这一次,北堂寒夜却没有说什么,还给它夹肉了,小家伙有些受宠若惊。
北堂寒夜没有错过它的这些小动作。
只不过它终归是要被送走的,现在吃一顿就少一顿,又有什么需要苛责的?
“吃完了?”楚倚阳的声音响起,问还埋首在小碟子里的小家伙,“还要吗?”
小家伙立刻抬头朝他“喵”了一声,表达了肯定。
不必他起筷,坐在旁边的北堂寒夜就再次给它夹了一块鱼。
小灵兽被两个人这样服侍,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也矜持地朝北堂寒夜“喵”了一声,算是谢他。
楚倚阳一手拿着碟子,觉得它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来,另一手在小家伙的背上轻轻地抚摸。
察觉到船舱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而徐肆的目光落在这个方向,他抬起了头,想到这虽然是私宴,但在鬼王宗宗主的桌上这样光明正大地撸猫,似乎也是太不给面子了些。
楚倚阳于是打算开口对徐肆解释一二,徐肆就先说道:“灵兽年幼,应少主宠溺一些也正常。”
至于北堂寒夜,那就是爱屋及乌,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也不会在意楚倚阳在席上投喂灵兽。
“谢徐宗主体谅。”楚倚阳摸着小家伙的背,谢过了他,然后才道,“不过为人兄长,对幼弟总是难免溺爱一些,尤其是久寻不得。这一点,相信宗主也应该有所体会才是。”
听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小灵兽是楚倚阳的弟弟,哪怕冷面如徐肆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许的意外。
他认真去看这只小灵兽,又回想了片刻先前跟它接触的细节,怎么也看不出它身上有人的特征。
——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兽类,一点也不像是法术造成的变形。
不过想到楚倚阳手段的诡谲之处,徐肆就又觉得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当初他是一照面就放倒了跟在徐妄身边的供奉,还把徐妄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傀儡,彻底地制服了这个小霸王。
楚倚阳见徐肆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甚至还因为两人都为人兄长,对自己管教弟弟的手段有了几分赞同,于是顺势问道:“我们再盘桓两日就该回去了,不知徐妄现在身在何处?我可有机会,同他当面告别?”
听他提及徐妄,徐肆却陷入了沉吟,隔了片刻才道:“怕是要让应少主失望了,舍弟心性不定,昨日我就已经将他送回宗门,禁足三月不得出来。”
“是吗?”
楚倚阳略有些失望,那便是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之后一去,自己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但徐妄被禁足了也好。
本来鬼道三宗就容易成为鬼君的工具,就如青叶山城的血河老祖,徐妄留在宗门里不出来,还更不容易被盯上。
他的兄长徐肆是一个有追求的宗主,鬼道三宗退入冥海这么多年,另外两宗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心气,见魔域新主亲至,抢着在北堂寒夜面前露脸,不过也就是想从魔域这里多得到一些灵石。
而徐肆不同,他还有更大的目标。
他想要的是有一天能够带着生活在冥海这边的人,重新回到那块大陆上去。
楚倚阳想,或许等鬼君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已久的神君归来,鬼道三宗跟修真界的矛盾就能从根源上解决,徐肆所求也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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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船只出游到日暮才返航。
船上宾客见过了冥海的清晨,又见识到了冥海上落日的风景。
阳光对待这片海域跟对待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里的落日融金之景更加静谧。
日落之时,除了船上,周围再听不见任何活物声息。
一到日落,在海边打捞了一天碎片的人也都收拢了工具,从海岸边退了回来。
浮岛上的白天结束,夜晚即将开始。
昨日祭月的重头戏是等待神君赐福,而今天才是岛上真正热闹的时候。
岛上的居民结束一日的劳作之后,早早就来到了集市上。
集市今日的人更多了,除了常见的摊档,还搭起了处处戏台。
外来的戏班粉墨登场,唱着冥海那边大热的戏,也有他们本地自己的戏班,唱的都是大小神君的故事。
——哪边是外来的,哪边是本地的,一目了然。
前者的戏台前自然聚集了不少看新鲜观众,但后者也不乏人捧场。
毕竟在大典之后看大小神君流传下来的故事,是鬼域多年的传统了,是拉近他们与神明距离的方式。
从船上下来,楚倚阳对热闹的戏台起了兴趣。
他向着北堂寒夜提议:“拍卖还没这么早开始,不如先在外面逛一逛。”
北堂寒夜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便带着吃饱喝足打起瞌睡的小猫猫汇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他们对外来者演绎的戏目不感兴趣,将注意力全放在本地戏班演绎的故事上。
两人出行没有刻意伪装,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脸都跟平常一样,从热闹的戏台下经过,引来了不少目光。
长街中段最热闹的戏台下,在鬼域繁衍生息了十几代的人们看着上面据说是根据北境最热门的话本故事改编的剧目,为红衣少主跟黑衣剑尊在深渊边上生死相随的一幕而流泪。
虽然知道这样能传唱热演到鬼域来的话本,肯定是曲折离奇,赚尽热泪,但又能保证大团圆结局,满足普罗大众的朴素心愿,但在等待转场的时候,众人还是不免揪心。
扮作两个主角的演员转到台后,为下一幕做准备,等待的观众中忽然有人看到了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的身影,顿时连眼泪都忘了擦,忙拽住身旁的同伴指着那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道:“你看那两个像不像少主跟剑尊?”
“怎么可能。”
她的同伴也是被这生死相许的神仙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却不认为戏里的本尊会在这里出现。
“真的很像!”
戏台上扮演少主跟剑尊的还是两个凡人,再怎么装扮也好,都少了几分仙姿玉骨,可那两个真的一看就是神仙中人,而且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都跟戏文中写的一模一样!
拗不过她,她的同伴才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哪里啊——”
话音未落,就正好撞上北堂寒夜侧过头来倾听楚倚阳说话,那冠绝四境的俊颜映入她的眼中,顿时令她忘了呼吸。
隔了许久,她才一把抓住了同伴的手,两眼冒光地发出了声音,“……是剑尊!”
那他身旁的就是少主了?
这两人真的很像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本尊!
一见之下,就立刻让人想到他们是不是顺利从深渊出来,打算从此游历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什么什么?”其他还在伸长了脖子等待好戏再开演的观众被她们的声音所吸引,也激动朝着不远处另一座戏台下站着的那两人看去,“剑尊在哪里?少主在哪里?”
这一断,楚倚阳还在向北堂寒夜分析自己从戏台上的故事里剥离出来的信息:“……如果这里的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没有走形,那断剑碎镜确实曾经是他们的法宝。”
神君兄弟之间也确实有过这么一战。
不过既然鬼君没有否认这一战的存在,就说明最终的结果只影响了这个世界的结构,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神君打碎了他的问心镜之后,是给了什么补偿来安抚他,让性情阴晴不定的弟弟能转怒为喜?
楚倚阳思考着这个问题,没有在意身后的骚动,在旁侧耳听他说话的北堂寒夜则在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以后,抬眸朝着他们看过来。
触到魔皇的目光,原本兴奋的众人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暗色中,仿佛有铺天盖地的红色魂花在面前盛开,花叶自深渊之下延展而来,勾缠上他们的手脚,令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了怕被拖下去的恐惧,一时间噤若寒蝉。
“怎么了?”
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楚倚阳停下了思索,原本想转头去看一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却感到随身带着的玄光镜发起了烫。
他一伸手,闪烁不停的玄光镜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将北堂寒夜的视线从另一边吸引了回来。
那些受到他目光影响的凡人只感到身上一轻,深渊与魂花的幻觉消失了。
“是我师叔。”楚倚阳一手抱着睡着的小灵兽,另一手拿着玄光镜,对北堂寒夜道。他离开了一天一夜,江雪楼回到宗门发现他不在,于是用另一面镜子发起了通讯。
“这里人太多了。”他说,“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无需他再说第二遍,北堂寒夜就伸手揽过了他,带着他瞬间消失在长街上。
不远处,那些原本在看他们的人眨了眨眼睛:“你们……看到没有?”
这肯定是本尊没跑了啊!
这时,台上乐声鼓点再起,做着黑衣剑尊跟红衣少主打扮的两人复又登场。
他们的班子凭借这个话本改编的戏目,演遍四境,场场爆红,还经常被要求加演。
两人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开演下半场,这些沉浸在故事里的观众见到他们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跟欢呼,可是没想到台下的人注意力都没在看台上,而是在激动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了?两个主角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没见到有什么特殊的,不由得茫然对视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演到这段,台下没有热烈的反应呢。
……
月光,海潮,远离喧嚣。
上一刻两人还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下一刻就已经置身在无人的海岸边。
海浪冲刷的海岸在月光下呈现出泛白的颜色,对比远处集市的灯火人声,此处更显精密。
小灵兽毛茸茸的头往兄长的怀抱深处钻了钻,睡得更熟了。
楚倚阳伸手在闪烁发烫的玄光镜上一抹,江雪楼的身影就迫不及待的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凝聚成型,目光一锁定他就问道:“劫心?你人在哪里?”
一问完,江雪楼就朝着四下看去。
他一回来就听侍女说少主已经一天一夜不见人,也没留信说明去处,“这是什么地方?”
他声音里的惊讶毫不作假。
他江雪楼的红颜知己遍天下,为了见红颜,什么地方没去过?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来过冥海深处,并不认得此处的海域跟夜景。
楚倚阳刚想回答,就发现在小师叔现身的瞬间,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消失了。
他于是停下来,朝北堂寒夜的气息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礁石挡住了视线,气息的主人就站在后方。
显然,他没有打算在自己开口之前,这样出现在合欢宗的其他人面前。
小师叔投过来的虚影没有看到他,否则他刚刚的音调会拔得更高,比现在更加惊讶。
江雪楼观察完四周转过来的时候,楚倚阳怀里的小灵兽正好也被吵醒,从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一人一兽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江雪楼看着这张眼熟的、毛茸茸的小脸,有些难以置信地道:“这不是——”
“我在鬼域。”楚倚阳不动声色地把小家伙转到了另一只手上,轻拍了两记哄它继续睡,在小师叔把它跟药王谷丢失的那根“独苗”联系到一起之前,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江雪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把目光从小灵兽身上移到了楚倚阳脸上,“鬼域?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你怎么过去的?”
“我是怎么过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过两日回去再跟师叔细说。”
海面上的风带着湿润的气息吹过来,吹动了他的长发,月光下,红衣公子对着面前泛着金光的虚影说道,“我有件紧要的事,需要师叔帮我。”
礁石后,黑色的衣袍比夜色更深沉,与岩石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魔皇俊美的面孔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被月光照亮,那双有着暗红色魔纹的眼眸静静望着海面,没有去听远处的交谈。
在船上得到楚倚阳的真名以后,北堂寒夜就对他有了全新的信任,也有了全新的期待。
之前如果只是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度过这一生,那如今的他就想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去那里跟喜欢的人度过一生。
这个种子一种下,就在他心里不可遏制地生根发芽。
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他能不能被楚倚阳身边的人接受,被他们肯定,都显得不重要了。
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后,如果自己提出希望跟他一起到那个世界去,他会答应吗?
北堂寒夜回想着自己每次向他提出请求,不管是过分的,还是不过分的,他都是无法拒绝的样子,最终都会包容地应承。
他所喜欢的人,他所爱的人,从来就不擅长拒绝自己的请求。
而只要他一让步,自己就会紧逼而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被说成不择手段也好,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用所有东西去交换。
正在这时,充斥在他耳边的海浪声变成了另一种久违的声音。
北堂寒夜眸光微变,抬起右手按在了耳边,听见无论远近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失真地挤进来,然后化成了一种他所熟悉的疯狂。
无论是在昆仑巅上,还是出行在外的时候;无论是在莲池边上静坐,还是当他的剑沾血的时候,这种疯狂的杀戮、催动杀机的呓语都日日夜夜回响在他耳边,充斥着他的脑海。
这是陪伴了他最久的老朋友,在他踏上杀戮道的那一刻就没有停过,推动着他滑向疯狂。
可是——黑衣的魔皇放下了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望向依旧平静的海面——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他已经洗去了杀戮的印记,不再是杀戮道的承载者,这声音无法再在他的脑海内里响起,现在他能够听见,只能代表一件事,这条血腥杀戮的道所指向的至高存在到来了。
海面上响起了一阵笑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然天真,又透着难言的血腥疯狂。
月下波涛中凭空出现了一艘小船,少年模样的鬼君出现在上面,迎着北堂寒夜的目光遥遥地在面具后发出嘲弄的笑声。
北堂寒夜沉沉地望着他,仅仅一块礁石之隔,楚倚阳那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海浪拍过来,海水溅上黑色的衣袍下摆,被醒转过来的雾气吞噬。
鬼君是单独过来找他的。
一人一神,隔海相望。
北堂寒夜对他远远谈不上陌生。
从修炼杀戮道开始,他耳边萦绕的就是属于这个掌控战争、杀戮的神明的声音。
真正见面也有两次,一次轩辕皇都,一次深渊边上,现在是第三次。
因为觉得他会再找上门,昨日他们拍下了那件由问心镜碎片祭练成的法宝,带在身边,可实际上何需如此?这一整片冥海,都是他的法宝问心镜背面的化身,他要从幽冥上来显迹,根本不需要其他媒介,不耗费吹灰之力。
但是,北堂寒夜不知他为什么找上自己。
从影响跟掌控上讲,自己已经不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从鬼君的目的上讲,他现身要找的应该是楚倚阳才是,可偏偏现在他只在自己面前现身,甚至特意瞒过了楚倚阳的眼睛。
月下浮舟,随波而动。
少年身量的鬼君负着手站在船上,虽然有面具遮挡,还跟岸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北堂寒夜还是听到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地响起:“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来找你做什么?”
“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是你的心愿太大声,吵到我了。”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跟他走?等他做完了我要他做的事,让他带你去他那个世界?”
“痴心妄想,多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