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岸掐住自己的喉咙,朝电话听筒喊了好几声,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昭然在另一端卡顿的说话声。
“岸(滋滋)?你(滋滋电流音)……”
郁岸急匆匆原地转了两圈,拿着手机靠近存尸抽屉,将听筒贴近金属外壳,然后用球棒重重地敲了几下,将声音传递给昭然。乡村医院地方不大,昭然也跟自己下到负一层检视过停尸房,应该能排查出大概什么房间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郁岸敲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抱着停尸房守则牌子蹲到了墙角里。
这牌子大概就是医院幻室的关键道具了,写上去的规则就得严格遵守,还好只试探了一句不准说话,万一写成尸体不能动就完了。
从存尸抽屉里爬出来就是尸体吗?可能这就是门虚掩着自己却出不去的理由,因为尸体确实没办法离开停尸房。
郁岸拿起电容笔,试着在牌子上写了一句:“尸体可以说话。”
但笔迹并没有被识别成宋体字,几秒种后就自行消失了。
看来不能写相互矛盾的条款,他把上一条涂黑,但也无济于事,已经写上去的条款雷打不动,无法修改。
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句:“尸体可以打拳击。”
字迹依旧不能识别,渐渐消失,似乎只能写合理的条款上去,因为尸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打拳击,这并不能算作一条成立的规则。
不如写一句“尸体可以复活”,不,何不干脆写“尸体可以诈尸,然后凶猛追杀医院里的人。”
动笔之前,郁岸谨慎回头,用透视核扫视整面墙的存尸抽屉,停尸房里至少还躺着三具尚未转运的尸体,锁在不同的存尸抽屉中冷藏,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悬崖勒马没写,避免了一场惊险刺激的丧尸追逐战。
总共只有三个空横线可以填条款,已经浪费了一条,不能再乱写了。先观望一阵再说。
他将牌子翻转过来,背面的电子屏应该也有用。
此时电子屏右上角的小数字发生了变化,之前还是65,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80。
是对于行动的打分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太理解。
他用电容笔在电子屏幕上随便划了几道,笔迹忽然被识别成乱码符号,弹到了空白电子屏最上方。
郁岸(80):%¥#
没过几秒,第二条文字就弹了上来。
李书恪(0):救命!我被绑架了!
郁岸(80):李星儿子?
李书恪(0):你认识我爸爸?你是地下铁的员工吗?快来救我,我在一间诊室里,被绑起来动不了。
郁岸(75):我是实习生。诊室在几层?
李书恪(0):我不知道,我是被漂移飞车的人扔进来的。
郁岸(75):你的板子背面是什么,诊室守则?
李书恪(0):我被绑着呢!板子翻不过来,只能在这一面打字。求你快来救我,我给你钱,给你好多钱。
十几秒过后。
郁岸(75):你给多少钱?
昭然(70):咳。
郁岸(75):……
郁岸(75):面试官,我困在停尸房里了,我是个尸体。
李书恪(0):面试官?你连面试都还没过呢?!昭先生,是昭先生吗,求您快来救我。
昭然(70):等。
李书恪(0):不要动!别出声,我看到一个女护士经过了我的窗口,她手里也拿着一个牌子,最上面写着“护士站守则”,她攥着一个大号注射器。
郁岸(75):她写了什么?
李书恪(0):写的是,护士可以为别人注射药品。
李书恪(0):昭先生也路过我了!我在这儿!往左看!我在门里面!我喊他听不见啊!
李书恪(0):啊,护士回头了。
李书恪(0):妈呀,她举起注射器朝昭先生冲过来!疯子疯子
听李书恪描述,那位护士也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可以确定她就是他们要救的人质之一,大概困在废弃医院里太久,被鬼屋的气氛吓得精神错乱了,才会因为恐惧过度而胡乱攻击别人,先把她控制住就已经事半功倍。
李书恪(0):昭组长被她扎伤了。她走得特别急,往电梯口跑去了,昭组长走了反方向的楼梯。
郁岸(80):?
他迅速放下牌子和电容笔,身子贴到铁门前,从停尸房大门的门缝向外瞟,漆黑走廊尽头的老旧电梯果然在运转,门上方的红色楼层数从三层开始下降,生锈铁板摩擦的声音在空旷走廊中回荡。
郁岸摸到高傲球棒攥在手里,在门后伺机偷袭。怎么可能,昭然对付一位人类女子岂不是绰绰有余,怎么可能被她近身还扎伤?
没有这么简单。郁岸掂了掂球棒,略作思考。
旧电梯最终在负一层缓慢停滞,发出一声富有年代感的叮响。
锈蚀的电梯门向两侧拉开,滋啦噪音摩擦着郁岸的鼓膜,他奋力从门缝中分辨从电梯中走出的模糊轮廓,隐约可见一个戴护士帽的女人身形从轿厢中走了出来。
护士鞋底在地面轻微蹭动,她右手举到胸前,手中反攥着一支大号注射器,左手扶着墙壁,缓缓向前摸索,在发现停尸房里亮着灯时,一下子加快了脚步。
郁岸屏住呼吸从门边缩了回来,捡起地上的板子和电容笔,停尸房中央空旷,只有墙上的存尸柜能暂时藏身,他来不及挑选,拉开一个没有关紧的存尸抽屉爬了进去。
他刚刚将抽屉门合上,就听见护士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停尸房的铁门前,铁门被奋力推动,锈蚀的门轴发出很响的咯吱噪音,她走了进来,在空旷的停尸房内徘徊了一圈,似乎确信郁岸就在这里,于是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谨慎搜寻。
郁岸小幅度呼吸,通过电子屏幕催促昭然。
郁岸(90):她冲我来了。
他首先选择藏起来,而不是举起球棒抵抗,因为刚才吃过停尸房守则的亏,以这间幻室严格的规章制度,极有可能尸体就无法攻击活人。
李书恪(0):她针管里装的什么啊?强效镇静剂吗?
昭然(75):她有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以及不少备用针头,简单来说就是死刑注射用的药剂。我从她的反方向路线去找你,病房在三层太远,坚持住。
郁岸(95):你从病房出来的吗?你手里有病房守则?
昭然(75):对。
郁岸(95):我有个主意。
在他迅速写下计划发给昭然的同时,存尸抽屉门被护士一个接一个拉开,护士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一直发出歇斯底里的喘气声。
郁岸屏住呼吸,身体绷紧,一丁点都不敢动,恐怕弄出什么声响,将高傲球棒紧紧攥在胸前,死死瞪着眼前的黑暗。
耳边极近的地方听见唰的拉开门的声音,郁岸条件反射颤了一下,原来是隔壁的抽屉门被护士猛地拉开,紧接着郁岸听见她恐惧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针头用力向下胡乱扎了十几下。
原来自己隔壁的存尸抽屉躺着一具尸体。
针头刺破裹尸袋扎进尸体中的动静,加上护士凄厉的尖叫,实在像把尖刀反复割扯郁岸的精神,血液上涌,四肢都变得冰冷,腿控制不住地哆嗦。
郁岸(160):救救救
护士歇斯底里的叫喊和扎针声终于停歇,郁岸捂住嘴,屏气快要憋不住,轻轻呼吸了一口。
突然,一股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头顶的抽屉门被护士猛地拉开,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到了郁岸面前,护士面如死灰,只有双眼下方泛着鲜红,骤然看见郁岸趴在存尸抽屉里睁着眼睛瞪着自己,她大叫一声,举起右手的注射器,扎弯的针头上还沾着上一具尸体的残渣。
郁岸第一反应是举起球棒抵抗,但面对护士他竟无法举起右手,球棒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他用出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分毫。
果然作为尸体无法攻击活人。
脖颈剧痛,护士攥着粗大的注射器重重地砸到了郁岸的颈动脉上,郁岸忍着剧痛一歪脑袋,忽然发现针头并没扎进皮肤里,刚刚护士对着隔壁的裹尸袋疯狂下砸,针头被砸弯了。
护士在寒冷的房间中喘着气,用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新的针头换到注射器前端,她右手只有四根手指,食指从根部断开,安装针头很不方便,只能换成左手操作。
郁岸趁此时机,从存尸抽屉里一挺身就窜了出去,此时的停尸房门已经敞开,郁岸想逃出去,却发现自己仍然无法踏出停尸房半步,脚悬空在门口与走廊的界限以内,无法迈出这个房间。
护士已经替换完了新的针头,转身朝郁岸走来,惶恐地高举注射器,按住郁岸的脑袋将针头扎入静脉。
同一时间,昭然飞速攀爬楼梯,分出另外一双手在病房守则上写下了第一条条款:“病人可以按呼叫铃叫走护士。”
他冲回病房,在千钧一发之际,按响了墙上的呼叫铃。
停尸房中,护士像突然被定了身,拇指竟然无法继续向下推注半分。
郁岸一直背对着她,直到护士缩回了手,身体似乎不受控制地扭曲挪动,直到走出停尸房外,被迫向电梯方向离去。
郁岸如释重负,扶着门边慢慢蹲下,捂着被扎痛的脖子喘息,喷吐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在冰冷的停尸房中散开消失。
走廊左侧的螺旋运尸斜坡尽头发出暴躁的砸门声,门板被撞开,细碎快速的脚步声从斜坡尽头向这里接近。
郁岸发现自己可以从脚步中听出昭然的声响,他的步幅,呼吸的频率,仿佛拥有朝夕相处过十几年的默契。
猩红的身影从黑暗的尽头现身,熟悉的粉白脸孔扑出弥漫的黑暗时,郁岸跟着松了一口气。
昭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
“我是尸体,我走不出去这个地方。”郁岸想解释,可仍然无法说出声音。
但被昭然牵着手腕,被拉扯着向前走,郁岸发现自己居然迈出了停尸房的界限,被昭然拉到了走廊里。
原来尸体可以被活人带着走,真是太合理了。
他一直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昭然才注意到他失了声,脸色一下子变了,双手扶住他肩膀,皱眉俯身检查他的声带:“怎么回事。”
郁岸摇摇头,举起停尸房守则指给昭然看自己写的条款。
“没受伤就好。”昭然的神色才微微缓和,他抚了两下郁岸后脑的头发:“没事别怕。”他单手撑着墙壁,弯腰松了口气:“我从病房里出来就撞见她了,但我的能力命中不了她,她居然可以用针头扎我。”
昭然把牌子亮出来,病房守则下赫然写着“患者不可攻击医院工作人员”。
郁岸用电容笔写在牌子上给他看:“如果你试着伤害她会怎么样?”
昭然摇头回答:“会被催化爆核,刚刚试着攻击护士的时候体内的畸核就在颤抖,像要裂开。蝎女知道凭自己杀不死我,所以利用幻室规则来借刀杀我,先派人质来攻击你,让我冒着爆核的风险救你。”
总之先离开这儿再想办法,得离那个疯护士远一点。
护士坐在电梯的角落里,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小腿卡在电梯门之间,锈迹斑斑的铁门关闭又因卡住异物而开启,反复开关。
护士将护士站守则牌子垫在膝头,然后用残缺的右手握住电容笔,寒冷使她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只能迟钝地一笔一划写上了一第二条规则。
“无论病人藏在哪里,都会被护士找到。”
呼叫铃还在嘈杂地滋滋响,护士收回卡住电梯的小腿,对两人阴恻恻地笑,疯癫凌乱的发丝从护士帽下掉出来,僵白的脸容逐渐被关闭的电梯门遮挡,电梯开始上行。
郁岸又写道:“她缺一根食指,你不觉得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