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玉把沾满血污的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手开始发抖,刚刚一直很稳。他低头盯着红色的血,色块溃散,眼前开始出现圈圈重影。
“谢医生?”
护士过来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手术室外是等待情况的家属,有人跪在地上拜神,嘴里念念有词。
他刚出来就被堵上了,谢时玉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眉眼冰冷,有护士过来帮他拦着情绪过于激动的家属,他绕开人群径自走开了。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时候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付出没有结果的努力。
坐上电梯,手的颤抖没有止住,身体都开始抖,他蹲下身,额头抵住膝盖,一时间喘不上气。
但那个女孩和小洁差不多大。这么小,生命还没开始……不是心肌梗死,是主动脉夹层,虽然罕见,但如果他能尽早做出正确判断……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柏言站在外头,看到电梯里的谢时玉惊呼了一下,“时玉你怎么了?”
谢时玉抬头看他,眼前被冷汗糊住了,喉咙梗塞着发不出声音。他把手向前伸,柏言慌忙扶住他站起来,把他扶到电梯外,“时玉,听我的,深呼吸。”
靠着墙,身体有了支撑,呼吸平复。有护士看到了也过来帮忙,扶他到休息室,给他拿了吸氧器,调了中央空调的温度和湿度,让他平躺着休息。
梁主任也来了,看护士给他做检查,问他怎么样,之后坐在床沿,拍了拍他的手背,“最近我们科人手不够,你压力太大了,我会均衡一下排班,从别的科室借人过来。你自己做好调整,如果实在不行,就停职一段时间。”
谢时玉从床上撑坐起来解释,“我没事,就是有点胃痛,低血糖,吃了东西就好了。”
梁培宽盯着他看,眼神锐利,骗不了人,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了声,临走前却给他留了个电话,“这位心理医生是我朋友,如果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去纾解一下,可能会有帮助。”
谢时玉拿起那张卡片,他们这行有心理问题的不少见,医院也会定期组织心理辅导,但一般都是新进来的实习医生,很少有像他这样,工作这么久了又出现这种情况。明明很清楚,不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再做出任何假设,去反刍痛苦,只会深陷泥沼。
这时柏言楼下给他买了粥正好拿上来。谢时玉下床,坐到桌前吃,柏言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不是因为刚刚的手术吧?”
谢时玉吃着粥,摇摇头。
柏言把手放在他膝盖上揉了揉说,“你别听人乱说,那些人不懂的,跟你明明没关系,还说什么你太年轻,回答问题前后不一,专业水平不够。如果每一个疾病都能说清楚,我们不成神仙了?本来患者的症状显现就是一个过程,不同阶段会做出不同的结论。”
谢时玉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们还不肯走吗?”
柏言嗯了声,“还闹着呢,情绪过了就会好的吧。”
谢时玉说,“跟我自己没说清楚也有关系,我等会出去跟他们解释。”
柏言叹了声,“好吧。”随后说,“对了,这周六我订了农家菜,你陪我一起去吧,正好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放松一下。”
谢时玉点头答应。
柏言在工作中途翘班陪了他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打他电话催他快点回去。每个人都忙,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像陀螺一样转的没工夫停下。
谢时玉吃完饭稍微休整了一下,刚想出去,护士进来说,梁主任出面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了,特别叮嘱让他直接回家,晚上不用值班。
谢时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梁培宽对他而言亦师亦友,心中十分尊敬崇拜,他很不想让梁老师失望,要让他出面替自己收拾烂摊子。
但事已至此,不想麻烦也麻烦到了。
谢时玉看了下时间,难得的早,就从办公室拿了健身包放到车上,开车去健身房。健身房在市中心的一处商厦里,他在这里办了年卡,前几年无论多忙,每周会尽量挤出时间来运动一两次。今年开年到现在,却还没有来过。他换了衣服,在跑步机上跑了一小时,又做了一小时的力量训练,痛痛快快出了场大汗,然后去淋浴室冲了澡。
头发半干,谢时玉换了身T恤牛仔裤,外头套了件棒球外套,这样一打扮就显得人很年轻。健身房下面就是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他打算去喝两杯再回去,这样回到家可以直接睡觉,不会胡思乱想。
推开门走进去,光线昏暗,是一家偏安静的音乐酒吧,人不多,只有几个卡座里三三两两坐了人,吧台处没人,酒保低着头在擦杯子。
谢时玉走过去,在吧台处坐了,找酒保点了杯酒,也没点吃的,就自己安安静静地喝酒。
九点多的时候,酒吧驻唱的歌手开始唱歌,都是舒缓的情歌,女歌手有点烟嗓,压低了唱带着淡淡忧伤,很有情调,谢时玉放在吧台上的手指顺着节奏打拍子。
中途也有人来找他搭讪,都被他摇摇头拒绝了。请喝酒的多见,少见有人请他抽雪茄的。推过来的手,衣袖向上一缩,露出劳力士的表盘。谢时玉有点乐,太臭显摆了,抬头看过去,是个中年男人,三推两推推不掉,挨着他坐下了,一张嘴,酒味熏天,“我说真的,你跟我睡一晚,我给你这个数。”一只手张开,来回翻了翻,“你出来打工好几年才能赚到呢。”
谢时玉觉得他是喝大了,也没想到自己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能被人当做涉世未深的小年轻哄骗,他今天没心情惹事,所以就好声好气地拒绝,“不了,我不缺钱。”
男人不肯罢休,身体朝他倾斜过来,“那加个微信?就当交个朋友。”
“没兴趣。”避开伸过来的咸猪手,谢时玉冷淡地说,惹不起躲得起,拿起酒杯,走下吧台,到下面的位置。
男人却又摇摇晃晃地跟过来,眼看要坐下。
谢时玉皱起眉,“这里有人了。”
男人打了个酒嗝,“别这么抗拒嘛,你不是一个人吗?”
谢时玉面不改色地说,“没,我在等人。”
“骗谁呀,看你坐半天了也没人陪,第一次来酒吧吗?找刺激?寂寞得很吧,跟哥聊聊。”
谢时玉开始觉得这人恶心了,就在这时候恰好手机响,谢时玉接起来,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问,“你到哪了,等你半天了,怎么还没到?”随后一手捂了听筒,一脸严肃地对醉汉说,“我朋友快到了,你能走开吗?”
醉汉嘟囔了两句,似乎还有点不甘心,可看谢时玉冷脸了,本来文质彬彬的长相,一冷脸就挺凶,又的确在等人,犹豫半晌还是转身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谢时玉这才去看来电显示,随即愣了下。
他接回电话,那头好笑着说,“你在哪等我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约会了?”
谢时玉后靠向沙发,“不好意思,酒吧里碰到个醉鬼,撒了个谎。”
“你一个人?”
谢时玉嗯了声。
“喝闷酒吗?你现在在哪?”
谢时玉报了酒吧的名字,“怎么着,你真要来?”
“来啊,你都等我了,我怎么能不来?”声音含笑,能听到那头传来的嘈杂声,“离我这不远,给我五分钟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时玉始料未及,驻场的歌手下去了,谢时玉看了看表。
结果五分钟刚到,酒吧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米多的大长腿,走路带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韩珉下身是紧身皮裤,上半身里头是一件翻领的银黑花纹衬衫,点缀着小亮片,外头是长款黑色风衣,头发散下来做过造型,五官轮廓深邃,脸上还带着妆,显然是刚结束一个拍摄就过来了。
太帅了,帅的跟这间小酒吧格格不入,以为是哪请来的明星。
谢时玉看着他差点看呆了,周围的人也都没了动静。
韩珉穿过半个酒吧,在他跟前停下。
谢时玉发现他还画了眼影,眼妆很重,眼角晶亮亮的,眼睛深邃得像溺死人的深潭。他不知道原来男人化妆,也可以把分寸把握得这么好,化得这么好看。
见人傻了,韩珉弯下腰,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唇角带笑,“谢医生,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约我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