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见他不吱声,温演再次出声询问道。
关切的表情、温和到毫无攻击性的话语——然而此刻,却如同针扎一般刺激着凌存的自尊心。
那种不合时宜地觉得对方或许并不是人类,而是什么不通人性的怪物的思想,像是被浇了水的藤蔓一般,在凌存的脑子里疯狂生长。
「没有!」他像是在害怕某种可能般厉声否决,「我才没有想依赖你做什么呢!」
温演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为凌存此刻意义不明的突然爆发。
他眨动着湿漉漉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知道为何激怒了凌存而流露出的小心翼翼。
「我是说,」凌存错开视线,语气一下子放缓,「你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我会保护阿森,也会保护你的。别怕。」
「好。」
温演像是被抽掉了发条而停止动作的木偶那般乖乖地听从他的命令,立刻席地而坐。
凌存半猫着身躯起身出发,临走前用力揉了一把温演软蓬蓬的头发。
越靠近林中小屋,传入凌存耳中凄厉的叫喊声就越大。那声音锐利如指甲刮蹭黑板,在他的心上一阵一阵地激起不适的尘卷儿。
凌存知道,贸然进入小屋只会全军覆没。想要安全地带着阿森撤离,只能出其不备。
他轻手轻脚地绕着小屋走了一圈儿,发觉木屋的后角有一个可供孩童身量的人钻过的空缝。
刚刚隔着窗户看见的阿森所在的位置,似乎离这里并不远。
凌存紧张地咬着指甲,思考要怎样才能在陈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自己的目标。
期间,凄厉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到达了某个节点的时候,突兀地戛然而止。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的凌存,赶紧扒着窗沿偷偷查看屋内的情况,却发现阿森已然全身赤裸。
阿森此刻连哀嚎都无法发出的缘由是——他的口鼻被守林人陈靖那双粗糙又宽大的手彻底盖住了。
绝望的羔羊睁大将将涣散的眼瞳,被咸湿的汗液浸湿的脸涨得通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手,正在朝着脆弱的器官伸去。
看到这恐怖的、血淋淋的吞食场景,年仅12岁的凌存,脑海里一片空白。
——阿森会死吗?
那个瞬间,这个问题如同弹屏的错误数据一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阿森会死吗?
无论是肉身的死亡,还是社会性意义上的死亡,似乎都沉重到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承担得起的程度。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然而,在目睹羔羊被恶狼撕扯的时刻,他的呼吸和身体行动一并停止了。耳朵里泛着潮水般的鸣声,心跳的频率也快超越极限。
咚咚——咚咚——
脉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是没法做出有效决断的。
凌存被「想要救下朋友」和「那个人好可怕我绝不敢进到屋子里去」这两个想法来回撕扯,头痛欲裂,彻底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这样的事件,哪怕是能力更强的成年人遇见了,也会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
然后,凌存被内心不断膨胀的恐惧支配着,做出了将会后悔整整十年的决定。
——他捡起一块石头,抛过窗户,直击守林人的后脑。
「咚、咚……哒。」
石头一路滚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守林人原本粗野失控的动作猛地停下,整个人僵持在原地,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
凌存站在窗边,脑袋里一片空白。
……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好像已经发现自己了。逃跑吗?还是接着——
守林人缓缓回过头,阴森的目光落在凌存僵在半空中的手上,再缓缓朝着他的脸迁移。
紧接着,陈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凌存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以一种温和的、凌存平日里熟悉不过的声线缓缓开口道:
「你来啦,小凌?」
噩梦般的称呼。
只有陈靖才会这样叫凌存。
在给他水,请他吃水果,给他讲故事,带着孩子们去玩的时候。
以及当着他的面侵犯另一个可怜孩子的瞬间。
那张敦厚的、如同嗜好蜂蜜的笨熊一样温和的脸,在沾上了某种腥膻的气味后被彻底撕破,由此显露在柔软的皮囊之下的,是一副杀意毕露的丑陋姿态。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陈靖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就出现在凌存的面前。
隔着窗户和陈靖近距离对视的时刻,凌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惊恐的呼喊声积压在嗓子的缝隙里,甚至无法顺利发出。
他迅速转身想要朝山下逃去,却被陈靖一把拉住了卫衣的兜帽。
短暂又粗暴的窒息感电流般窜过,凌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陈靖轻松勒住了他的脖颈,像拔出一根并不粗壮的萝卜那样,利落地将他从窗口拽进了屋子里。
脑内滑动着一阵反胃的眩晕感。
意识朦胧断片的最后一秒,凌存看向阿森所在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痛苦又短促的呜咽。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霉味和潮意,有些呛人。
凌存立刻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衣物都还在,也没有哪里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听见空间里隐隐约约回荡着的、钟摆摇动的声音。
……阿森现在怎么样了呢?
凌存抱紧自己的小腿,努力蜷缩成一个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刚刚朝着陈靖扔石头的鲁莽行为,虽然似乎并没有激怒陈靖,反倒让他更……亢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对阿森的侵害。
说不定在把他关进这里之后,他就又回到阿森那边,然后——
凌存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实际上根本无法左右陈靖的选择,他还是因为没能周全地救下阿森而深深自责。明明承诺了要保护大家,却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宁可那个被伤害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只能在阴暗潮湿的空间里静静怨恨自己是个有勇无谋的懦弱将军,连受难的士兵都无法拯救。
凌存的胸口疼得发慌,过呼吸的预感一阵一阵地沿着他的食道和脊椎向上翻涌。
从父亲车祸去世那天开始沿袭下来的痛苦从未终结,长久而黏腻地、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而他全然没有逃离它的方法。
他没法回溯时光挽回死去的父亲,也无法回溯时光回到扔出石子的那一刻。
凌存无法拯救任何人。
强烈的窒息感潮水般席卷而来。眩晕发懵的凌存昂起头,朦朦胧胧之间,他只看见一个发亮到刺眼的洞口悬垂在房间的一角。那是他当时在外部查看地形时发现的宽大缝隙。
所以,他现在是被丢进地下室里了吗?
「哒哒哒……哒哒哒……」
忽然,一阵规律的逐渐放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凌存一下子靠墙站起身,随手抓住身边的铁制棍状物,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概、是陈靖来了。
凌存对声音很敏感——慌张寻路的人,不管是阿森,还是下山去求助的孩子们,抑或是来援助的大人,脚步声都不会这么轻松规律。只有一直住在这里的陈靖,才能完全不探查地直勾勾地朝着这里走来。
「吱呀——」
老旧受损的门被拉开的瞬间,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
「你醒了。」陈靖的手里拿着手电筒,和一包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柔声说道,「小凌,过来。」
他温和地朝凌存招了招手。
要不是之间透过窗户看见守林人陈靖对阿森实施的暴行,凌存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滚开!」
语调很强硬,他的声线却颤抖着。
陈靖并没有在意凌存以及他手上拿着的铁棍。他只是大步朝凌存走过来,一把抓住凌存的手腕,脚抬起用力一踢,就把铁棍踢出去好几米远。
铁棍撞击障碍物的声音冷彻到令凌存牙酸。他绝望地被陈靖拖拽出地下室,沿着昏黄的楼梯往上去。
「……你把我的朋友、怎么了!」
凌存疯狂地挣扎着,甚至在陈靖的手腕上咬出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口子。
对方显然被他激怒了,抬起手想要扇他几个耳光。然而手掌落到他面颊附近时,却又堪堪停下了。
「庆幸你自己有一张漂亮的脸吧,小鬼!」陈靖的声音冷了下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低语,「不然我会直接把你的脊椎拧断!」
凌存浑身的鸡皮疙瘩竖起。
他强忍着哭泣的冲动,一边奋力反抗,一边无力地被陈靖拖拽上了地面。
这间位于森林里的小屋,比一般人想象得要大得多。房间的布局也很怪异,七拐八绕的,恨不得把来到这里的人都给晃晕。
跌跌撞撞之间,凌存看见了趴在地毯上的阿森。
被撕碎的衣服像雪花一样盖着阿森裸露的身躯。阿森并不算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红的痕迹——大概是掌掴或是勒抓留下的瘀痕。
阿森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唯有微乎其微的颤动,才勉强证明他还有生命体征。
凌存一时间如坠冰窟。
……他没能救下阿森。现在,他是不是也要遭受这样残酷的事情了?
「你在害怕吗?」
陈靖气定神闲地用绳索牢牢将凌存的手腕和脚腕捆在椅子上,甚至打上了死结。
他的指尖掠过凌存光洁冒汗的额头、因为恐惧而被牙齿啮咬至红的嘴唇,以及——
白皙的、正因恐惧而不断剧烈起伏的胸膛。
陈靖蹲在凌存面前,慢条斯理地拆解那个黑色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儿童女装。
「我要给你穿上这个。」陈靖一把抓住了凌存不断痉挛的小腿,用粗糙的指尖摩挲着他凸起的脚踝,语气变得亢奋,隐隐透露着病态的狂热,「你一定会变得很美的……」
「我的、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