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劲羽离开凌存家时,轻手轻脚。伴随着细微的一声“砰”,大门被合上,房间里再次归于沉寂,只能听见钟摆左右晃动的细小声响。
温演端来了一盆冷水,打湿毛巾后,叠成规整的长方块,堆在了凌存的额头上。
然后扶起凌存的上半身,将温水递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将药片塞进了凌存的口中。
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年紧闭双眼,呼吸并不均匀。察觉到口腔内的异物,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就着温水将药片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温演缓缓起身,随意从客厅的角落拉来一张低矮的蛋糕凳——凌存小时候最喜欢的椅子,长大后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张云间觉得它很有意思,又承载着过去的回忆,索性将它作为纪念品留了下来。
温演颔首,手肘撑在膝盖的边缘,就着客厅昏暗的光线,静静地注视着凌存的面容。
细碎的刘海之下,是因为仰躺的姿势而微微显露的美人尖。凌存的鼻子很挺,鼻翼窄,鼻尖左侧有颗小小的红痣。
温演一直觉得那颗痣很漂亮,长在凌存倨傲的脸上,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艳丽感。
……尽管凌存脸部的线条很干净凌厉,嘴唇也很薄,是彻头彻尾、男性Alpha特征明显的长相。
温演看着他,想起小时候他留宿凌存家里。
两个人打游戏到深夜——或者说,是凌存单方面地赢到了深夜,然后累得瘫倒在床铺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满足地陷入睡眠。
温演的睡眠很浅,他其实并不习惯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即便那是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凌存。
局促感和陌生感折磨着他,叫他几乎没法正常入眠。
闲来无事,只好就着窗楹跌落的惨白月光,一根一根数着凌存的睫毛。
不知不觉间,就安心地睡着了。
凌存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干嘛盯着我看,有点恶心。”
忽然,凌存沙哑的声音响起,吓得走神的温演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背部下意识往后靠的后果就是:尖尖的茶几角精准戳中了温演的脊椎,一阵发凉的痛感顺着他的神经往上一路狂飙,最终化作一句“嘶——”从口中逸出。
“……蠢。”
凌存咳嗽一声,按着脑袋上的毛巾缓缓起身,琥珀色的眼睛从温演惊慌失措的脸色上扫过,里面满是复杂的情绪。
“谢了。”
……凌存是在跟我道谢吗?
温演的脑袋像宕机了的机械一样,要逐字逐句地去理解,才能参透凌存想表达的意思。
他的确是在表达感谢没错吧?
表情、语气,还有眼神……都没有出错,也没有歧义。
这让习惯接受凌存命令的温演感到有些神奇。
“你在发什么呆?”
凌存一脚踢开了被子,利落地起身。温演给他换上的干净衣服,似乎是他初中时代的遗留产物,虽然被张云间好好地熨烫过,很显新,但穿在凌存现在肌肉蓬勃的身上有些紧,在他的胸膛之下勒出一道隐隐的肉色痕迹。
“你晚上留下来吃饭。红油火锅能吃吗?”
居然,还被邀请留下来吃晚饭了。
温演眨了眨眼睛。
今天是什么非常幸运的日子吗?
“……干嘛不说话?你也烧傻了?”
凌存瞥了温演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他还在发烧。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冰箱边,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苦瓜牛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还不忘发出一声喟叹,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居然连苦瓜牛奶喝起来都没味道了。”
“那是当然吧……因为你现在在发烧啊。”温演磨磨唧唧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餐桌旁,“小存,发烧还吃高油高热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你要啰嗦的话,现在就滚出去。”
凌存蹙着眉,用沾满了冰冷水汽的手去按压颈部。
“要吃就去餐桌边上坐好,然后闭嘴等我做。”
温演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了凌存敲着指尖指示的位置上。
……有点像家里养的金毛犬芒果。
凌存盯着像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的温演,不由地联想到。
“说起来。”
“嗯?”
“我家的狗不见了。”凌存环视四周,“芒果!”
并没有小狗回应他。
“可能是阿姨带它去宠物店之类的地方了?”温演提示道。
凌存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使用过手机了。
匆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查看信息,果不其然地看见来自张云间的消息。
【小存!我今天把芒果送去宠物店剃毛了,你晚上六点半记得去接一下它哦。妈妈今天有事,就不回家吃饭了,你自己解决~】
“嗯。”
凌存颔首,从厨房里拿出了火锅炖锅摆在餐桌的垫子上,插上插头,倒上浓缩高汤和辣椒油,又从冰箱底层翻出了一堆速冻丸子和蟹柳。
“等十五分钟,油翻起来就可以下丸子了。”
凌存走进厨房,没有围围裙,洗了几把素菜,刀法凌厉地切了起来。
温演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向来面面俱到的天才凌存,在做饭这样的领域,果不其然也能做得很好。
……简直像是根本不存在任何缺陷似的。
吃火锅的时候,因为天气渐渐冷下来,屋内又没开热空调,滚滚的白雾从红油面上升腾起,一圈一圈地往顶上的灯上撞。
偏冷的灯光下,凌存被辣椒染得红肿的嘴唇上,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油光。
温演想起他很早以前看的一本书,作者说,火锅是最情色的食物。
尤其是两个人一起吃火锅,面对面地坐着,因为足够亲密才能吃同一个锅里的食物,筷子在咕嘟咕嘟、被红油浸润得发亮的食物间搅动,甚至不经意间还会相互碰撞,简直如同耳语。
辣锅所蕴含的“热”的意味更浓。不只是汤底的温度高和带给嘴唇火烧一般的热感,更多的感触集中于在进食过程中变肿的嘴唇。
哪怕爱人长着暗喻薄情的薄唇,在这样的时刻,也会因为辣椒素的作用,变为世界上最深情的人。
——如果深情的尺度是以嘴唇的厚度来决定的话。
温演的筷子在碗中搅动,他因为自己突然跑偏到奇怪角度的思想感到窘迫。
可人越是想忍住不想什么,大脑偏偏会得意地立刻播放与那有关的一切,生怕人忘了似的。
所以凌存混乱的易感期忽然闪现在他眼前,泛着灼烧热感的牙印,闷红的脸,白皙到泛出粉色的皮肤和关节,还有被生涩吻技下的尖锐牙齿磕破的嘴唇,血液逐渐在口腔里弥散开来的甜腥气……
他忽然站了起来。
凌存睁大眼睛,略微昂头看着他,手里的筷子戳进牛肉丸里,鲜甜肉汁从缝隙里渗出,和碗里鲜红的辣椒碎融为一体。
“……你干嘛?”
“没什么。”温演低着头,从桌子的另一侧绕行,直直地朝着楼梯口走去,“我忽然想上个厕所。”
凌存看着他惊慌失措到几乎是狼狈而逃的背影,不明所以。
还以为是辣椒放太多了,温演脆弱的肠胃一时间接受不了刺激,所以即刻罢工了。
“真弱……”
唯爱辣椒的凌存耸了耸肩,又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几片烤青椒。
“真吃不了辣,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烧还没退,他吃东西没味道,平日里会觉得辣的程度此刻在嘴里,也只能勾起一阵本能的麻木刺痛。
味道倒是一片空白,让牛肉丸吃起来像是被烤得外焦里嫩的皮带。
凌存吐了吐舌头,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冰啤酒,打开畅饮了起来。
*
晚餐结束之后,凌存准备出门去接狗。
温演提议自己代替他去。
“因为,小存你现在还在发烧吧,外面又在下雨。夜深了,不太安全。”
“哈?我是Alpha诶,要是遇上了坏人,倒霉的是对方。”
温演讪讪地摆了摆手:“我不是在说那个……我的意思是,最近路灯检修,晚上不亮。”
他察觉到凌存越来越黑的脸色,果断收回前言,熟练地换上对方更能接受的语言模式:
“其实我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猫狗狗!之前我和我爸说,想养一只杜宾,我爸说他工作太忙没空养。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见见芒果,之前看张阿姨的朋友圈有发它的照片,它真的是一只特别、特别、特别可爱的小狗,谁看了都想挼一下,张阿姨也说它很乖很通人性,不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我去接它回来吧,反正我顺路要去附近的超市补充苦瓜牛奶的存货,带它回来也不用绕远路,我还可以亲近一下可爱的小动物,一举多得!小存你说是吧?”
一口气把充分的理由像是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温演累得大喘气。
凌存盯着他的脸看。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把雨伞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快去快回。”他说,“……苦瓜牛奶记得分我一半。我会给你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