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煊拧着眉,神情无比僵硬,在外人看来正一脸阴郁地审视着怀里的孩子。
但其实他脑中一片空白,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小恪有点害怕,无助地跟他大眼瞪小眼,下意识回头寻求安慰,与正看着他的秦修弈对视上后,小恪攥了攥小拳头,鼓起勇气拉了拉霍少煊的衣袖,回想着娘亲带着他乞讨的模样,小声道,“......大人,可以带小恪回去吗?”
似乎所有幼崽都是一副奶唧唧的样子,声音细细小小的。
被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神盯着,霍少煊第二次败下阵来,错开目光。
所以说小孩子真的非常讨厌,就像十三岁的九皇子一样烦人,还会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气人,这种东西不养也罢。
“此事臣做不了主,陛下何苦......”来这么一出。
霍少煊看向秦修弈,嘴角虽然带笑,眼神却难藏愠怒。
话音未落,小恪幼小的身体紧绷一瞬,急急道,“我会听话,也不是很难养活的!”
眼见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他又不安地小声补充,“......给口饭就可以养活的。”
他说一下,就小心翼翼地拉一下霍少煊的衣袖。
见霍少煊半晌不说话,小恪迟疑了一瞬,而后将小脑袋轻轻抵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有小破布搭着就可以睡着,也不占地方。”
霍少煊的表情不能说凝滞,只能说非常僵硬,原本嘴角勉强的笑意也扯不出来了。
怀里的小家伙暖烘烘的,连带着他手掌的温度也变得滚烫。
虽说身世的确坎坷了些,但比起懵懂娇气的稚子,小恪要懂事的多。
更何况他本就无法改变秦修弈的选择,霍少煊心里憋火,垂眼看着乖巧的孩子,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小恪的背作为安抚,旋即颔首,嗓音不冷不热,“能合陛下眼缘,乃此子之幸,臣自然没有异议。”
秦修弈眯了眯眼,翻来覆去品都觉得这话阴阳怪气,于是也嗤了一声。
“能得霍相辅一句夸赞,朕受宠若惊,既然相辅也认为此子合适,那便再好不过了。”秦修弈皮笑肉不笑,“朕恰好不知如何与幼童相处,还需相辅多帮衬着。”
霍少煊面不改色,目光甚至有些挑衅:“陛下放心,对待‘幼童’,臣最拿手。”
还真是如同传闻所说那般不好对付。
真想知道如若雷厉风行,手段过人的霍相辅被强行卸去利爪,是不是也能如同现在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地朝他呲牙。
秦修弈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旋即勾了勾唇,一字一顿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
假如将他的双目蒙起来,让他在黑暗中饱受折磨,最终只能无助的四处摸索,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定比现在惹人怜爱得多。
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众人只能窥之一二,秦修弈不开口,霍少煊便只能硬着头皮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最终还是靖王妃看出了端倪,笑着将小恪接了过来。
霍少煊真心诚意地朝她行一礼。
魏庭轩趁着间隙,自秦修弈身后低声道,“陛下?”
秦修弈轻轻颔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过继小恪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也算是意外之喜。
靖王夫妇看似不合,但实则伉俪情深,他们并非望子成龙之人,秦修弈了解四皇兄,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此番前来不过是恰好借着“过继子嗣”之名探望。
走这一遭,也能暂时堵上众臣的嘴,让他清净些日子。
不过如今平白无故拐了个孩子回去,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秦修弈沉吟片刻:“如今朕身侧无人,思来想去只有爱卿周到些,将小恪交予爱卿管教,朕也能安心。”
霍少煊自然无法拒绝:“......臣,荣幸至极。”
秦修弈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命霍少煊与魏庭轩不必跟着,同靖王夫妇走进竹林后方的小亭中叙旧,这次霍少煊头也不抬,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等几人远去,魏庭轩才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霍少煊。
容貌与过去相比更趋近于成熟,浑身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一双眼睛凌厉深邃。
几乎找不到一丝温润良善的气质。
“都统大人为何叹息?”
冷不丁的,低沉磁性地嗓音响起,偏冷感的调调令人心中一惊。
魏庭轩吓了一跳,看来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叹出了声,他尴尬地笑笑,“想起风关,不免有些感怀,未曾想惊扰了相辅。”
霍少煊轻轻摇头,目光幽深地看向亭中挺拔的身影,轻声道,“物是人非,难免伤怀。”
魏庭轩品出了一丝意味深长,思及过往,他不动声色地挑眉,“是吗?”
“相辅不像是会被情谊所羁绊之人。”
这话倒是有些逾越了。
但霍少煊并未在意,反倒突然笑了一声,眼尾微挑,意有所指道,“魏都统未免太高看在下了,左右不过只是个俗人罢了。”
所以才会对某个曾经乖巧懂事的狗崽子,对自己龇牙咧嘴这回事。
耿耿于怀。
当然,如今对方已然尊贵到自己不得不弯腰行礼。
“朕不信你。”
“霍少煊,朕不信你。”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在霍少煊脑中回荡着,最初的愤怒与不可置信褪去后,只余下莫名的心酸,类似于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崽子长大后,嫌弃又疏离地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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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弈并未久留,待府中下人收拾好小恪的东西,便同靖王夫妇道别。
小恪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衬得愈发水灵,秦修弈弯腰抱起他朝前走,晃了晃他的小手教道,“日后要唤朕父皇,宫里规矩多,届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咳。”魏庭轩再次轻咳提醒。
秦修弈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小恪时轻轻笑了笑。
他容貌绝佳,一笑可谓是倾城之姿,狭长的眼眸含光,令怀里的孩子看呆了去,红着脸唤了声,“父皇。”
而后小心地靠进他的颈窝,全然没有方才的警惕,乖巧的紧。
霍少煊也是一愣,半晌才匆匆别开眼,薄唇紧抿,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当真是被气昏了头。
他平生第一次,竟然对一名幼童起了名为嫉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