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陛下”,没了以往的讥讽嘲弄。
秦修弈眼睛通红,默默将脑袋埋进霍少煊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熟悉的雅竹气息经久不变,像是有了熏香的丝缕痕迹,满满落在秦修弈的身上,将其包裹。
霍少煊收起了凌厉的姿态,许是夜里朦胧,如同梦中的重逢令他眼神难得温和,这几年来一直空落落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拢住,放回了原处,踏实自在。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阵动静。
不难想象是如何的兵荒马乱,只是似乎与他们相隔甚远。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就在令人困乏安心之际,霍少煊忽然一把推开他,动作狠辣,干脆利落。
秦修弈毫无防备,踉跄了两下后,略显狼狈地抬手撑住一旁的矮桌,愣怔地抬眼,睫毛上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泪珠。
霍少煊兀自活动了一下腕骨,垂眼轻笑一声,“陛下,哭完了么?”
秦修弈仿佛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冷着脸倔强地擦干眼泪,“……明日还有早朝,莫要伤我容颜。”
霍少煊原本的确打算泄泄火,管他九五至尊还是天王老子……但一抬眼,就见秦修弈乖乖走到他跟前闭上眼睛。
忽然心软了那么一下。
即便心知他如今恐怕也是只狡猾有手段的野狼,褪去了幼崽的圆润憨厚,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眼泛幽光,打算咬破猎物的命脉,但霍少煊还是停下了动作。
许是方才气血上涌,秦修弈的耳尖与眼尾都泛着薄粉,如同桃瓣一般,剔透可人。
如今他年长后轮廓凌厉不少,削弱了几分柔美之意,有种说不清的清冷孤傲。
过去的九皇子尚未长开之际,就极为漂亮灵动,虽说性格顽劣,常常惹祸,但就是令人下不去手。
这容貌随了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昭元皇后,真是羡煞旁人。
霍少煊也不过是个俗人,他冷眼端详了一番秦修弈微颤的长睫,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旋即轻拍了一下对方,转过身道,“行了。”
秦修弈缓缓睁开眼,垂头扫了一眼对方拍过的地方,心痒地舔了舔唇。
猫挠似的一下,这是在撒娇吗?
秦修弈轻轻捻了一下手指,嗓音微哑:“那扯平了?”
霍少煊挑眉,回头瞧他,反问道,“扯平?”
秦修弈理直气壮:“当初你骗我一次,如今我诈你一次,岂不是刚好?”
“陛下这账算的比潘大人还清楚。”霍少煊似笑非笑,下意识出言讥讽,仿佛方才的柔情只是镜花水月。
秦修弈心中微叹,但也并不着急。
来日方长。
他并未再谈此话题,而是收敛了神色,若有所思地问道。
“如此说来,当初我率兵入京突遇埋伏,并非渊帝所为,而是贤亲王的旨意?”
他面容平静沉稳,不过瞬息之间就藏好了情绪,若非眼尾还泛着红,完全瞧不出方才是如何惹人垂怜的。
当真是有有千万副面孔,不知是否由于被诈了一回,霍少煊恍惚间怀疑方才这心眼极多的玩意,如今是否仍然在逢场作戏。
他停顿得有些久,秦修弈询问的看过来。
霍少煊眼神复杂了一瞬,紧接着点头,“是,他担忧你对渊帝仍有情谊,下不去手,想借此令你心灰意冷。”
“下不去手?”秦修弈匪夷所思,笑容里带上了些危险的气息,“这老家伙真有趣。”
霍少煊眼前浮现出秦修弈亲切的唤贤亲王“皇叔”的模样,眼神愈发狐疑地打量他。
“你......”
话方才起头,秦修弈又换了副深情款款的嘴脸,凑近眨眨眼,主动接茬,“非也——对你是真心的,少煊。”
霍少煊冷眼睥睨他,秦修弈耸肩退了回去,缓声道,“所以,你与我割袍断义后,贤亲王可有为难你?”
“未曾,起先我并未背叛他时,几乎将我当做义子。”霍少煊顿了顿,“叛他后被打压了几回,不过好在有谢家相助,并无大碍。”
秦修弈在听见“谢”家时忍不住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笑笑,“你与谢书年倒是一直要好。”
“嗯。”霍少煊并未听出弦外之音,点点头,“他帮了不少,援军之事你得谢他,如今又受我牵连入狱,真不知该如何偿还......”
“不必操心。”秦修弈似笑非笑,眼神淡淡的,“朕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还得起。”
霍少煊觉得他语气微妙,眼中闪过思忖,正要开口就见秦修弈按动了一侧的木柜,另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如今潘大人已死,必定要掀起一场风雨,这或许只是开始。”他缓缓转身,“贤亲王的势力难缠,虽说已然失去了户部这枚棋,但在其失去兵权之前,都并非最好的时机。”
霍少煊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正有此意。”
“所以,在那之前,还需委屈陛下与我……逢场作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