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音无神的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头顶高悬的帷幔。
异国进贡的珍宝,珍贵的夜明珠悬于床顶。
溶溶辉光轻洒,将帷幔上那对悠游溪水的鸳鸯照的栩栩如生,火热的一如床内缱绻靡丽的情景。
苏长音只觉得这一幕刺痛了眼睛。
他吃力的抬起手,颤抖着覆盖眼睛,这动作令他不可避免的看见清瘦手臂上斑驳的吻痕,犹如乱梅点红雪,格外触目惊心。
微微挪动身体,身后某处难以启齿的秘处传来阵阵钝痛,无一不在彰显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苏长音,堂堂国子监祭酒小公子,正五品太医署太医之职,甚至穿越前还是广大呕心沥血的医科考研狗一枚,林林总总加起来活了那么多年,谁知有朝一日翻了船,竟教人活生生占了便宜……
甚至还、还里里外外让人吃干抹净!
苏长音闭了闭眼,内心差点崩溃——
“叶庄……”
他侧头看向枕边的人,咬牙切齿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身旁的男人面对他侧躺着,正闭目沉睡。
朦胧柔光自上而下倾洒,光影明灭间,男人俊美的五官似蔽于冷然云雾,隐约可见长眉修目,高挺的鼻梁投下浓重的阴翳,削冷薄唇轻抿,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锋锐。
这张脸就算烧成了灰他也认得——
叶庄,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侄子,唯一册封王位的皇族。
此人性情乖张冷僻,出身皇亲国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幼便养成了目下无尘的孤傲性子,及至拜官入朝,位列大理寺卿,掌律典司刑狱,不知多少大奸大恶之人落到他手里,得了个抽筋剥皮,刀刮骨髓般生不如死的下场。
提起他的名字,朝中无不闻风丧胆。
苏长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昨夜里夜宴异国来使,他就不该贪杯去喝异国进贡的葡萄酒,自己酒量浅薄也就罢了,不想宾客中竟也藏着个一杯倒的人……
如歌王叶庄不擅饮酒、沾酒即醉、识人不清的毛病尽人皆知。
否则以叶庄的洁癖程度,寻常人轻易不得近身五步之内,若非醉得狠了,又怎么稀里糊涂和他滚上床?
*
“……嗯?”
正在此时,空气中传来慵懒的回应声。
沉睡中的叶庄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了动身子。
苏长音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揽住,温暖炙热的胸膛随后紧紧贴了上来,沉稳的心跳声响彻耳畔。
雪凇冷香铺天盖地袭来,密密麻麻将他网住。
“嘶!”苏长音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因男人动作而牵扯得发疼的屁股蛋儿,憋着脸又低声骂了一句:“混账!”
声音细软,带着几分情.事后的沙哑。
“嗯。”
苏长音:“……”
不行!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让第二人知道!
先不提此事暴露将沦为众人笑柄,他那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满口仁义礼德的爹知道了,多半要抄了鞋子追着他打死在城门外。
光是叶庄就能以秽乱宫闱为由治他死罪!
当务之急,先跑为妙。
室内静谧一片,凉风透过罅隙窗缝,挟着花香徐徐吹入。
叶庄抱着他的酣然沉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发丝缠绕一处,锐利的气息都柔和了几分。
苏长音屏住呼吸,伸手小心翼翼扯了扯横陈腰肢上的手臂,扯了两下没扯动,反而惊得沉睡中的野兽圈紧几分,脑袋埋着他的颈窝,深深嗅了一口。
苏长音:“……”
好,很好。
这股霸道护食劲儿,不愧是天家的崽子。
他沉默几瞬,凶巴巴的将魔爪伸向叶庄腰肢上的痒痒肉……
几下剧烈的颤抖后,叶庄怀抱的禁锢松懈了几分,苏长音连忙缩着身子滚了出来。
‘咚——’
一声膝盖骨猛磕地面的闷响之后,苏长音揉着腿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
皇宫内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凌乱散步着许多衣物,甚至有一些被粗暴的撕成破布条,可怜兮兮的摊在地上,可见昨晚战况激烈。
苏长音眼尖,认出那破布条上的花纹好像是他的内衬,登时脸上涌起一阵热气,连忙挪开视线,挑着那些还算完整的衣物敝身。
磨蹭这一会儿,窗外已然天光微熹。
万物苏醒,朝阳喷薄而出,金箔如胭脂般晕染开来,染红群山叠翠。
苏长音刚系完衣带,宫殿外便穿来宫人敲钟的声响,与此同时,身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
糟了!
苏长音心中‘咯噔’一下,千钧一发之际,发挥出两辈子最快的速度冲上床,‘啪嗒’一下一巴掌牢牢怼在叶庄的眼皮上。
“嘶————”
两人俱是倒吸一口气。
刺客?!
一个念头在叶庄脑海闪过。
他自幼修习武学,属于顶尖高手之列,为官后树敌无数,更是谨慎小心,一觉醒来还没睁眼就被捂住眼睛,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心中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
叶庄心中一厉,浑身肌肉紧绷,抬手蓄力便要落下杀招。
苏长音一急,脱口而出:“官人!”
他的嗓音还是软绵绵的,勾得人心尖微颤。
叶庄愣怔一下,凌厉掌风缓缓停在了半空,停顿几秒,才迟疑的问:“你方才喊我什么?!”
官人?
在民间,这可是妻子对丈夫的……
“……”苏长音简直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然而话一出口,再收回就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官人不记得奴家了么?”
“哦?你是谁?”
苏长音眼眸一亮——
太好了,叶庄果然不记得他!
坊间传闻不假,如歌王喝醉了酒,当真识人不清。
他大大松了口气,心里大石一落下,脑子便转得更快了,“奴家原是御膳房太监,昨夜宴会被调到殿外充当人手,奴才见王爷喝醉,将您扶到到此处歇息,没想到王爷喝过头,拉着奴才做了这等……”
他三言两语把锅扣在了叶庄头上。
然而叶庄却笑了。
每值宴时之际,最繁忙的当属御膳房,从别处调人手都不够,又哪里会把人手均出去?
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叶庄无声笑了一下,卸下心中防备,慵懒躺在穿上。
他本为天家贵子,端庄无匹,如今一笑起来,恍若松山积雪,冷然俊逸非常。
叶庄现在回过味儿了,杀手刺客之流,无一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可此时盖在眼上的手十分柔嫩润滑,没有半点粗茧,恐怕连太监都不是,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
更何况他眼下非但身不着片缕,某些地方还带着违和的黏腻感……叶庄向来清楚自己酒醉后记不清事,但记忆中残留的春色喧嚣,以及身上种种异常,隐隐在告诉叶庄:对方说的,或许便是真的。
“如此说来,倒是我对不住你。”叶庄声音清澈,如美玉相击,抬臂想拉下眼上的手,打趣道,“不如让我瞧瞧你的样子,若有几分姿色,便收你入府,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不行!!”
苏长音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拦住。
“奴才身贱丑陋,怎敢污了您的眼,还请王爷别看奴才,放奴才速速离去。”他急的眼圈都红了。
谁知叶庄听了,却眉头一蹙,“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本王向来眼光挑剔、你若当真是个身贱丑陋的,即便是醉了酒,也不容你活到今天,更何况是……”
话到此处,骤然停住。
苏长音:“……”
好家伙,这话就差明着说‘本王看上的就是最好的’。
苏长音头大如斗,绞尽脑汁圆谎:“王爷位列九卿,又贵为王亲,尊贵非凡,奴才不过小小一宫仆,胆小如鼠,不敢高攀。”
胆子小?
叶庄自认并非良善之辈,常年身居高位、生杀予夺使他看来犹如索命阎王般可怖,但凡见了他的哪个不是心惊胆战、毕恭毕敬?
敢一边喊着胆子小,一边还骑在他身上蒙住他眼睛、小嘴叭叭撒大谎的,恐怕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叶庄失笑,面上却半点不显。
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苏长音不知叶庄心中所想,却被他这副样子唬住了。
他方才气势汹汹,全凭一时脑热,现在才反应过来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人物,不禁有些慌乱。
叶庄此人有多疯,满朝皆知。
最近的一次,有个言官在早朝时弹劾他当街纵马,叶庄当时神色不变,散朝一出宫便挥剑将人斩于马下,那倒霉的言官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身首两处。
猩红滚烫的鲜血如泓飞溅,打湿了脸颊,叶庄浑然不觉。
他抖去剑上血花,漫不经心道:“本王最讨厌指指点点的人。”
他好似天生就少了人的七情六欲,为人处世只有疯、只有狠。
此事过后,满朝哗然。
请求重罚叶庄的折子如雪片似的飞到皇帝案上,后者置之不理,直到压不住了,才命人在早朝时揭发言官常年受贿弹劾他人的罪证。
皇帝道:“大理寺少卿此举不过拨乱反正,然则当街杀人到底有失体统,罚俸三月,小惩大诫。”
叶庄淡淡道:“知道了。”
三言两句,此事就揭了过去。
叶庄依然盛宠不衰。
从此之后,阖朝上下对这尊煞神避之唯恐不及,连世家也不敢轻缨其锋。
苏长音脑补了那把剑削到自己头上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叶庄敏锐察觉到他的颤抖,“莫怕,本王不怪罪你。”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抚上苏长音的后背。
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一般,一下又一下,似温柔,又似漫不经心。
苏长音头皮发麻,一阵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你……啊!”
电光石火间,叶庄有力的手掌突然扣住他的手腕,猛地蓄力而起,苏长音惊叫一声,眼前天地倒悬,那一刹那苏长音想都不想,盖在叶庄脸上的手果断转了方向,‘啪嗒’一下扣在自己脸上!
就在苏长音遮住自己面容的下一秒,两人位置调换,叶庄已经牢牢将他扣在怀中。
‘啪————’
与此同时,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际。
苏长音:“……”
叶庄忍俊不禁:“阁内常年熏着丸香,少有蚊虫,倒也不必下此狠手。”
苏长音一声不吭。
掌下的脸庞却羞得通红。
作者有话说:
初来乍到,新人在这里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