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与黑风一同挤在厚垫子上,别说,还挺暖和。
犬的一身黑毛如同绸缎,可软可滑!黑风也窝身把脑袋搭在阿曈的大腿上,惬意的闭着眼睛假寐。
晚夜,清风徐吹,昭城军营中已然宵禁,远处巡营兵将的脚步整齐划一,阿曈闭着眼睛,甚至能听清那甲胄之间的摩擦声。还有,一个人脚步匆匆的往这边来了,听着喘气声,体格应该还不小。
阿曈一睁眼,果然,是那个黑脸的大嗓门将军已将近眼前。
刑武拿着蜡封的信,皱着眉就要进门找宗朔,只是走到门口,登时愣了一下。
暗夜中,一人一狗,正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黑风舒服的四脚朝天,都要睡着了,但那少年还目光煌煌的,不错眼的盯着他看。
嘿!真别说,那蹲在狗窝里小小的一坨,不仔细瞅,谁能这看出是个俊秀的儿郎呢。不过,让人家守大门。他们将军多少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刑武嘿嘿一笑,逗了逗阿曈,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包点心,这是他从小厨房拿的,本准备晚上下酒来着。
“吃不吃啊。”
阿曈转过头没理他,在他心里,这大黑脸和屋里那人是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刑武逗够了,还是要干正事的,于是他左手开门,右手把还热乎的点心塞到了阿曈手里,没再管小孩,暗自想着朝中的风声,一脸严肃的进屋了。
屋内的烛火暗极了,门厅里根本没有人,刑武眉头一皱,心道将军怕不是又头疼了?抬脚进了后边的卧房,才见宗朔手里也拿着一封信,倚在屏风后边,读完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半晌没动,只沉沉的说了一句话。
“怎么了。”
刑武听到宗朔出声,才上前,“贵妃的父亲参你拥兵自重,乱杀边关良臣,与草原外地串通一气,谋夺江山……,共一十三条罪状。”
屏风后的人嗤笑一声,将手中读完的信就着昏暗的烛火烧了,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不必管,郝连韬已经提前和我说了,京里有他,咱们手里的事不用停。”
“可是,将军,”刑武又换了一种称呼,“殿下,你要知道,郝连韬,虽然与你一同长大,也是个君子,但他毕竟是老皇帝的儿子,万一……”
宗朔伸指挑亮了烛火,滚烫的蜡油,只要离了火芯,也顷刻间便凉了,凝固在人的指尖,任人搓弄。
“我心里有数。”
刑武知道自己,上阵杀敌还成,但提到什么谋略心计他就不行了,谋士们他还能相互间较量商议,但殿下能看到想到的事情,他从来看不透,所以也不再说了。
不过看着宗朔沉沉郁郁的样子,刑武转而就想到了门口那个“小门神”!
“诶对了,将军,这半夜风大,你怎么叫人家小孩儿守大门啊,要是搂被窝里多得劲儿啊!嘿嘿嘿。”
宗朔听着发小的取笑,只微微抬眼,“他没走?”
“没,哈哈哈,蹲在门口狗窝里呢,小脸气鼓鼓的,挺好玩的。话说你这黑风可真不把他当外人!”
门外的阿曈,最终还是屈服在了香喷喷的点心味中,没忍住,扒拉开纸包,塞了一块在嘴里,心道,不吃白不吃!
他正你一颗,我一颗的和黑风分点心,却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口狗窝里,一人一狗,脸上沾着点心渣子,此刻都瞪大了眼睛看向门内,嘴里却还下意识不停嚼着。
阿曈一见是“煞星”开门,顿时鼓着腮帮子不嚼了,直接“咕咚”一声,咽了。
然后,噎了……
随着刑武的笑声逐渐变远,宗朔低头看着直咳嗽的少年,叹了口气,单手拎起阿曈的脖领子,又不知怎么用劲的在他背后一拍,轻易解了阿曈的急。
而后,没等阿曈反应过来,高大的将军直接把还曲腿蹲在狗窝里的少年,原样拎进了屋里。
被人拎着脖子,阿曈尚且因为天性而老实没动,但等到宗朔一松手,他立刻就蹦起来躲进了堂前的柱子后边,只试试探探的露出半个脑袋瓜看人,既心虚又有些慌。
宗朔见他不出来,也不去管,反而坐在宽案前看起忽儿扎合从草原传来的军报。
屋内极静,呼吸可闻。
阿曈还是没有定力,于是稍稍从柱子后蹭出了一只脚,歪头支支吾吾朝那人发问,“你,我,我坠子呢!还有头绳,碗……”
宗朔听着这嚣张的“恶人先告状”,放下的手里的折子,伸手松了松领口,稍微透口气,一大片蜜色的胸膛从赤黑的将袍中隐隐约约的露出来。
“出来。”
阿曈背过头不理,宗朔便从腰间扯出一根红绳,上边坠着一颗荧光光的洁白犬齿,而后他将绳子套在指尖,甩着转了两圈。
阿曈偷着瞄了好几眼,没有法子,还是挪挪蹭蹭的,出来了。
“名字。”
“许,许……”
宗朔看着少年乱逛的眼珠子,还没人家说完,就“啪”的把正转着的坠子收握在掌里。
“真名!”
阿曈一愣,猛然抬起头,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正思虑,真名?那可不是能随便说的!万一这煞星听了晕过去……
等会儿!晕过去!
宗朔只见这少年不知为何,瞬间就挺起了胸膛,一脸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清了清嗓子。
“那你可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阿史那·虞乐都思是也!”
阿曈心里满意,他这几句话,可是按照定平城里说书先生的江湖故事来的,真是有气势!少年正抬头等着“煞星”听了他古语的真名而晕过去,届时好把坠子拿回来!
于是,半晌过去了,宗朔就见下站的少年从意气风发,逐渐到瞪圆了大眼睛的惊诧,甚至还伸出指着自己大声问。
“啊,你怎么不晕的!”
宗朔刚想开口问,既然姓阿史那,叫虞乐都思,就不像是中原人,籍贯哪里?
可真等他开口,却发现,他如失了音一般。
他叫不出这少年的名字!
宗朔这才直起身,认真起来,皱着眉盯着阿曈,“籍贯!”
“啊?鸡什么?”
“籍……,家乡何处!”宗朔直接换了一种说法。
“定平府。”阿曈只说了定平府。阿纳说过,东山故乡是绝对不能对外透露的,那是于是隔绝的狼神族祖地。葬着老祖宗呢!
而后,即使宗朔如何拿出东西威胁引诱,少年也不说话了,只是又躲回柱子后边。
宗朔气笑,本来就有些疼的头,此刻太阳穴更是跳的厉害,他头一次觉得审人不易。可这少年出身神秘,但却不像是哪里来的细作。
没有哪国的细作,会这样不懂隐藏,且心思单纯。用刑武的话来说,他是细作?小傻子一样,送过来干什么,来笑死军爷们吗!哈哈哈哈。
但宗朔就是有些说不出的感受,这才下意识把人带回来,放下眼皮子底下,仿佛就能安心一些似的。
最后他看着柱子后边只露出来的几根小辫子,又拿起了军报,边看边对正在暗中观察的少年说,“厅后主室右侧的偏房,自己去睡,没有允许,不能踏进主室。”
阿曈一听有地方睡觉,就要到门外把包袱和狗都带着,嗐,有福同享嘛!只是刚转身,忽然想起他的主要目的。
“那,我的坠子……”
宗朔抬头,正望进了那一双顾盼生辉、似有点星的茶色眸子里。他愣了一会儿,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而后在阿曈的催促下,才缓缓说道。
“我于前夜中,在林中发现一个敌国细作,打斗中,留下这枚证物,竟是你的?”
阿曈虽然天真,那也是因为一家人遗世而居的缘故,但他又不傻!现在要是承认这坠子是自己的,那他就是敌国细作,书生和他说过,军中发现细作,一律格杀!
阿曈明白了,这坠子他是要不回来……
他心中愤愤不平,暗暗直骂,煞星!流氓!混蛋!土匪!只是这几个词,来来回回的也不解气,阿曈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连骂人都不会!
最后少年咬着牙一跺脚,“那我的碗呢!你赔我碗!”他都两顿没吃饭了。
宗朔想起那日自己脚下的碎碗,就随手就将案桌上喝油茶的描金小碗扔给阿曈。谁知道阿曈接过一看,大为不满,也不管这只茶碗有多名贵,比他那大破碗值钱多了。
“碗太小了,吃不饱!”
宗朔已然看不进去军报了,他久违的有些说不上来的愉悦,头脑清明了片刻。于是,他伸手将放水果的京窑琼花彩绘大海碗端在手里,颠了颠重量。
“这个如何?”
阿曈一看这样大的,连连点头。宗朔却上下扫了他几眼,沉沉的声音有些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怼噎人。
“这碗不轻,随身带着,不掉裤子?”
阿曈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碗太沉,确实要掉裤子……
所以他绷着脸,尽力保持狼神后裔的尊严,轻蔑的扫了这煞星一眼,几步上前,抢过瓷碗就往门口走。
只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觉越亏!到了门口,还是想把场子找回来!
阿曈想着别人告诉他的亲卫职责,于是在门口离宗朔远了,才回头大声说,“我可不会端茶倒水,解甲洗衣的。”
宗朔自年幼家变后,多年没让别人近过身,连在王府中,都不必丫鬟伺候,所以根本没想过这些事,也不用亲卫真正做什么。
可如今看着少年愤愤的样子,早已心如铁石,刀枪不入的他,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