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的第一天, 楚珏便知晓尹倦之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
想让他交付自我,楚珏首先要敞开自己暴露出脆弱命门,让倦之同情、心疼, 然后心里逐渐有他。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 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让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需要有极大的耐心, 以及浓烈的爱意。
楚珏知道倦之过得不好, 但他并不知道尹雪融和许利都对他具体做过什么,也不了解他的幼时曾拥有过又失去过什么。
病患想要重生, 遗忘和直面过去是最有利的办法,楚珏不想逼迫尹倦之,所以他静静地等。
等到他成为倦之最合格的爱人的那一天, 自会知晓这些。
可他等来了从天而降的噩耗把尹倦之狠狠地打碎了。
楚珏抱着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的人, 目露茫然。尹倦之唇边染血, 右手心有血左手腕划痕咬痕全渗着血, 他心脏窒停, 一时竟傻得说不出话来。
跌跌撞撞地扑跑过来喊得那声“倦之”抽空他所有力气, 楚珏浑身僵冷的可怕。
手掌呆呆地伸着托着, 却又不敢碰到尹倦之,生怕让他伤上加伤,残碎得彻底。
“血管差点咬破。”楚清打开急救箱,冷静地拉过尹倦之无法再用意识支配的左手,熟练地做应急包扎, 声音微哑心疼,哀声, “这孩子......”
全城找人的通知沸沸扬扬,楚清问顾烈怎么回事, 了解后急得声音都变了。考虑到尹倦之可能会自鲨,他马不停蹄地追上楚珏,怀里抱个硕大的急救箱。
“爸......爸,”楚珏喉头疼得发紧,好不容易能发声,恐慌地看着楚清先给尹倦之处理左手腕的伤,颤道,“他吐血了......”
“悲伤过度,胃粘膜损伤吐血。”楚清手上不停,动作非常迅速,同时习惯性站在医生的角度宽慰道,“小珏,别害怕。小倦一定会没事的。”
车子疾驶,很快到达最近的医院,看着医生和护士将尹倦之推进病房,楚珏突然扶着白到刺眼的墙壁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低头紧盯着地面,不敢想象尹倦之如果真的把血管咬断了会如何,如果他不知道尹倦之去了哪儿让他吐完血陷入昏迷又会如何......任何一个猜想都能让楚珏遍体生寒,血液叫嚣着战栗。
胡邵明也没想到,会在医院里看到需要抢救的尹倦之。
病床上的青年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不似清醒时插科打诨,不详的哀伤笼罩着他,让他看起来随时会死。
他那么活泼好动,为何会这般死气沉沉?
记不起有几年时间,尹倦之像冤大头,每个月都来做全身体检给医院送钱。做完拿着体检报告烦胡邵明问他有无得绝症,像极了怕死的小人。
原来他根本不是怕死,他是想真死。绝症这种不吉利的话问多了,说不定就真的得了呢?
尹倦之昏迷了两天一夜,第三天中午醒来不吃不喝不开口说话,只睁着对不准焦的眼睛看天花板,许久不眨一次。
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无论看向什么地方,尹倦之的瞳孔都是没有丝毫变化的。那双眼睛美丽却空洞,没了它应有的清明与鲜活。
身穿白大褂的胡邵明在病房外面对楚珏说道:“应激创伤过于严重,心理跟精神又同时受到刺激,他承受不了,所以引起了视觉功能的一时性缺失。不会永久性失明......不过还是看他自己本身的具体状态,别再刺激他。”
又两天过去,单人病房很安静,楚珏坐在病床边,低头用小刀削苹果。尹倦之仍一动不动地躺着,在黑暗里看头顶的景象。
削完苹果,楚珏又在超市买来的小切板上把它切成小块,放进玻璃碗。
“倦之,”楚珏低声,“你要不要吃点水果,很甜。”
很小块的苹果瓤被牙签插着送到尹倦之嘴边,味道清甜。
尹倦之没有不理人,也没有忘我地陷在过去,只是说:“吃不下。”
这几天他只偶尔说些话,嗓子同之前相比发挥的余地骤减,有些生锈了似的,总是透着微微的沙哑。
因为他根本吃不了饭,吃多少吐多少,所以一直在输液维持人体基本的营养。
短短几天瘦了好多。
“吃一点点,好不好,”楚珏说,他似乎在极力地吞咽与压抑呼吸,好半天才重新道,“医生说你要试着吃饭,所以我们先试试水果......就吃很少的一点,尝尝味道就可以。”
看不见的时候,眼睛的感官似乎会自主地转移到耳朵,尹倦之听见楚珏的颤音,不想让他担心,同时心口又有些疼:“你先升一下床嘛,让我坐起来呀。”
“哦......哦!”楚珏手忙脚乱地放下玻璃碗升起病床,让尹倦之坐起来,呼吸不稳地更过分。
那根被牙签插着的小块苹果重新递到尹倦之嘴边,尹倦之做了片刻心里建设,启唇慢慢地咬住。
没有反胃,他继续把果肉往嘴里噙,舌尖感受到了苹果的清香,还有......眼泪的苦涩。
苹果不全是甜的。
尹倦之一顿,胸口窒闷,突然伸手摸索楚珏的方向。
左手腕的伤没好,还在长新肉,包扎着几层白色纱布,把那截伶仃的细腕衬托得一样苍白。
看他指节伸直,楚珏连忙坐得更近,语气不动声色道:“怎么了倦之,哪里不舒服?”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楚珏的脸,温热但却湿润的。尹倦之摸了又摸,比眼睛能看见的时候还要仔细认真。他摸到了满手泪。
楚珏反应过来尹倦之在摸什么,身体不自然地想要后撤。可倦之还在触碰他,他又舍不得真的远离,只好僵着四肢不再动。
“我没事,你别哭。”尹倦之这么说。
他被别人伤得如此深,还要让爱人不要哭。
话落,楚珏的泪落下得更加汹涌,而且他不再隐忍,捧住尹倦之的双手,轻轻地把脸埋上去哭泣。灼热的眼泪烫到了尹倦之好几天没温度的手心,他想要哆嗦,起身双腿离地踩着地面,离楚珏更近,抱住他:“我真的没事......我不是第一次看不见,你不要担心。”
之前晚间睡觉,他起夜去洗手间从不开灯,闭着眼都能精准地找到方向,楚珏问为什么不开灯,尹倦之半睡半醒间说:“我喜欢黑暗。”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他只是习惯了黑暗而已。
楚珏搂住尹倦之的腰身,仿佛是要把尹倦之的痛苦一并哭出来。
病号服把尹倦之的身形装得好消瘦,好像随意一折就能九十度折断似的,楚珏连拥抱都不敢用力:“我知道。”
“那就别哭了嘛,”尹倦之轻笑了下,说,“你乖点。”
眼泪停止分泌,楚珏抬头看着尹倦之唇边的那道弧度,第一次生出想把它狠按下去的冲动。
“老婆,我饿了,”尹倦之说,“你去买点午饭回来吧。”
楚珏回神,因为他想吃饭而觉得惊喜,马上道:“好。”
病房很快陷入寂静。
今天的太阳应该不错,尹倦之从病床的被子上摸到了温度,他凭着感觉把手放进阳光中,不一会儿就觉得烫,又收了回来。
他嘴唇平抿,思绪纷飞。
病房的布置大差不差,门在北窗在南,单人病房大多在三楼四楼......胡邵明所在的医院,单人病房在五楼。
从醒来到现在,楚珏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尹倦之洗漱上厕所,都有一个楚珏在旁边,好像他随时会去死似的,不让他有透气的时刻。
这几天走路不多,尹倦之找了找借力点,挺腰站起来,试探性地自己朝前迈步,摸索着到了窗边。
指尖触碰到玻璃的时候,他知道目的地到达。大片的阳光落在脸上,尽管看不见,尹倦之还是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他打开窗户,楼下的说话声鸣笛声像隔着整个天地的距离飘上来,人间的味道浓重。
“——尹倦之。”
尹倦之刚想把打开一半的窗户全部打开,闻言动作顿住,朝后看。
虽然眼睛看不见来人,但他耳朵不聋,放下手若无其事地喊道:“胡医生。”
胡邵明双手插白大褂:“不好好躺着,跑什么呢?”
“躺累了,走走不行?”尹倦之咣当关上窗户,重新摸索着往回走。
一只手伸过来要扶,他躲开胡邵明脾气很大似的自己回去。
病号服没合适的了,大了两号,挂在尹倦之身上像裙子。胡邵明看着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也没看清过这个人。
尹倦之很奇怪,把自己搞得失明,手腕上还有自鲨痕迹,但他醒来后颓丧的模样只持续了短短一天,紧接着话虽不多,但仍会笑会有脾气,仿佛再天大的事情也无法将他击垮。
可这恰恰是最不好的情况。
他什么也不说,对这个世界的戒备没有分毫的放松,相反还更严重了。
也许之前他试着朝外面的世界迈出了珍贵的半步,那现在他就是往回缩了畏惧的两步。
“你到窗边干什么?”胡邵明问。
尹倦之重新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胡邵明,说:“今天阳光好像很好,我晒晒太阳。”
“楚珏去买饭了,让我过来看着你。”胡邵明拉过病房里的一把椅子坐下,毫不避讳地说。
尹倦之:“......”
刚出病房楚珏头脑里的那抹惊喜便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刚走两步又立马返回,看见尹倦之起身,浑身的血液猛地凉却。
他以为倦之是真的饿了......
楚珏没开门回去,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再让倦之担心,悄无声息地垂首。
抬眼看见胡邵明亲自查看病人情况,就拜托给他了。
病房里的尹倦之不再说话。
胡邵明跟他聊天他也不说。
像突然睡着了似的。
“尹倦之。”
没人应。
胡邵明继续:“尹倦之。”
尹倦之动也不动。
看着那坨安然如山的颀长背影,胡邵明却突然来了劲:“尹倦之,你......”
“不想理你,”尹倦之烦不胜烦地说道,“闭嘴。”
胡邵明哼笑道:“有很多人想理你就行了。像苏合,我,你的两个老丈人还有送你一起来医院的陈叔,当然,楚珏是最想理你的。”
尹倦之再次沉默,这次无论胡邵明说什么他都不再搭理。
好几天没进过食的病人不能吃油腻荤腥,楚珏买了几种清淡的,打包好带回去。
一个女人满面憔悴地出现在医院楼下,似乎是正在做要不要进去且上楼的决定。
不多时,她双眼通红,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抬脚往前走,下一刻被一道犹如淬了寒冰的男声制止:“尹女士。”
荣雪......尹雪融浑身僵住,脖子像生了锈似的回过头。
楚珏周身有肃杀,一步一步地走近尹雪融,语气却称得上友善:“你真的想让他活着吗?”
尹雪融本就血色不多的脸霎时间惨白:“我当然想......”
“那就别露面。”楚珏字字珠玑,浓黑的眼里突然多了不加掩饰的恨,“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轻声细语的询问却像携了刀光剑影,尹雪融肩颈颤抖。
她再也无法做荣雪。
......她从死里爬回来,小心地接近尹倦之,竭尽所能地想对他好,可这些都无法消弭尹雪融曾经犯下的过错。
尹倦之每谈一段恋爱,荣雪就心惊胆战,怕他步了自己的后尘深陷泥沼死无全尸,所以她总是偷偷把对方调查得底朝天,怕尹倦之受到伤害。
可她又不敢靠得太近不敢管得太多,唯恐露出马脚没法圆。
因为许利,尹雪融凋零枯萎破败的人生一发不可收拾。她本该自行承担罪孽,可当时长年住院的尹惊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许利往输液管里注入空气而死亡,死前还在用因为生病而两年不再会说话的嘴巴对她做口型。
“没事,别哭了......坚强。”
被刺激得神经几近失常的尹雪融什么都想不起来做,只会痛苦尖叫。
病房里没监控,空气注完了就注完了,找不到证据。
没死之前,尹惊鸿便是许利威胁尹雪融的筹码。
撞破他和肖珊的奸丨情又如何,发现许利想让尹氏土崩瓦解又怎么样,难道她不想让自己本就没几年好活的爷爷好了吗?
尹惊鸿躺在病床三年,尹雪融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任许利予取予求不敢违抗。
可为什么他死了,她仍然不敢反抗呢。
......因为有尹倦之啊。
她和许利之间的所有肮脏不堪,全被尹倦之尽收眼底,尹雪融薄弱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她总是在伤害......
总是在伤害小倦。
最后一年在精神病院,尹雪融每日每夜都在噩梦现实里警告自己:“不能疯,我不能疯,我不能疯掉......”
她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捅了自己一刀,再想尽办法假死,整容换掉自己的脸,用整六年的时间深研司法,开了律所。
从回来的那天,荣雪的目的便是一定要让许利不得好死,但跟尹倦之相处得越多,她越舍不得荣雪的假身份,甚至很多时候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恨什么恩怨,她都不再在乎。
可尹倦之被她碰到小腹,吓得几近痉挛,让尹雪融绝望地意识到,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没有随着时间消失。
他们深深地烙在尹倦之的身上与心里,这辈子都无法消除。
那天荣雪还是荣雪,她失魂落魄,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哭。又看见肖珊开着保时捷和许利闯红灯,而肖珊趾高气扬......她恨,她的恨意直达云霄。
她父母早逝,但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父母感情恩爱。
她对奶奶的记忆也不多,但爷爷奶奶也举案齐眉。
她以为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美好,如果不是许利......
可尹雪融就是尹雪融,她虐待了尹倦之十年是无法抹灭的事实,荣雪的八年弥补完全没有办法与之抵消。
况且尹倦之看过那么多次她被许利强迫......那么恶心肮脏。
法院开庭的时候,她万万次祈祷小倦不要去,还一次一次地确认。
但越不要什么越来什么,尹倦之来了。
医院门前,尹雪融咬住自己的拇指:“对不起......”
“放过他吧,”楚珏看也不看尹雪融,转身走进医院,每个字说得都很重,“滚回你们自己的地方。”
闭眼二十分钟,尹倦之没感觉到丝毫困意,只好又睁开感受黑暗。胡邵明还没走,病房里有均匀的呼吸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尹倦之坐起来,跟胡邵明要了一张白纸。
楚珏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尹倦之在平缓却熟练地叠白色纸心,每一道折痕深谙于心,黑暗完全影响不了他发挥,心中猛地一紧。
所有酸涩恐惧涌入胸腔,但楚珏又不敢挑明,深呼吸一口气往里走,没什么异样地道:“倦之,我回来了。”
尹倦之鼻尖动了动:“午饭好香啊。”
胡邵明和回来的楚珏点头打了个招呼算交差,转身出去了。
清淡菜色一一打开,其实尹倦之没胃口,但他既然已经说了好香,总要尝尝的。
楚珏没给尹倦之筷子,只先不动声色地把他手里的白色纸心拿下来搁到一边,然后用筷子夹菜喂他吃饭。
闻到饭菜的味道,尹倦之脆弱的胃在不安的挣扎中蠕动,他别开脸:“......我,不想吃。”
“那我们就不吃,”楚珏放下筷子拿吸管,温声说道,“倦之,喝点粥好不好?”
尹倦之也不是很想喝,但还是应道:“嗯。”
甜丝丝香糯糯的山药扁豆粥一点一点地漫进口腔,尹倦之没有排斥,啜着吸管很小口很小口地往嘴里吸。
半晌过去一杯粥还没消失五分之一,尹倦之捏了捏盛粥的软乎乎的塑料杯子,突然喊:“楚珏。”
楚珏看着他喝粥:“嗯?”
塑料杯子在手指的捏抚转揉下发出特别的动静,尹倦之咬了会儿吸管:“......我想离婚。”
楚珏不可置信地盯着尹倦之的脸,微张的唇瓣微颤,再开口嗓子都哑了:“倦之,你不要跟我开......”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尹倦之打断他的话音,“我现在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可能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仍紧紧地捏着杯子,语速微快了起来:“上次我失明了四个多月,还只是因为一边要工作一边要上学,压力大,然后下午就突然看不见了。这一次......”
原因已经在嘴边成型等待着倾吐,可尹倦之说不出来,他纤长的睫毛垂落:“我不习惯被照顾,我也不想让你整天面对我这幅样子,你总是跟着我,寸步不离,我会很有压力,所以综合考虑我们离......”
“离婚之后呢?”楚珏突然激动地截断,病房里响起噔地一声钝响,是其中一道菜掉了,尹倦之肩膀微抖,楚珏的音量又低下去,但仍然受伤不信道,“甩了我以后呢?你想要干什么?是去跳楼还是再割腕?!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分手、离婚,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我能关你第一次,就能关你第二次第三次,真把我逼急了我甚至能做到永远让你没办法出门见人,只能待在我认为安全的地方!”
尹倦之缄默,抿紧唇不再说话,但他垂着的眼尾渐渐泛红。
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委屈都压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楚珏颤声道,“我不该这么讲话。倦之......你别再逼我了,不要跟我说离婚,我真的,真的会做出很多不好的事。”
“求求你爱我,不......”他连忙中止自己这种过分的要求,捉住尹倦之的手,哽咽,“求求你喜欢我,一点点就足够了......真的只用一点点。”
时隔几天,眼泪这种液体再次涌满尹倦之的眼眶,他深低着头,心脏很疼,想说点什么,出口却自嘲地说道:“楚珏,我不想骗你......我爱不了人。”
“没关系,没关系,”楚珏拇指蹭过尹倦之的两边眼尾,祈求道,“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好吗?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爱你啊倦之,你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我和我离婚,你这么说话我受不了,心脏会碎的,求你了倦之,好不好。”
尹倦之的头垂得更低,他闭上眼睛,眼泪澎湃地落下来,砸在楚珏的手背上。
额头抵住楚珏的肩,尹倦之开口说:“楚珏......我很难受。”
楚珏哑声:“我知道。”
“我胸口不舒服,总觉得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我知道。”
“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
“我身上总是好疼。”
楚珏压抑眼泪,仍说:“我知道。”
尹倦之咳嗽了一声,哭音彻底掩不住:“我根本不开心,我害怕很多东西,我以前害怕狗害怕男人也害怕女人,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总是做无数的噩梦,我耳鸣的时候听不清东西,我眼睛会看不见,我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了四肢走不了路,我手指疼胳膊疼腿疼小腹疼哪里都疼,我难过得想死掉,我一点都不想活......”
所有的话音被越来越激动颤抖的哭腔模糊,尹倦之咳得停不下来,整个身体都在痉挛。
“我知道,我知道。”楚珏紧紧拥抱住尹倦之按在怀里,同样几乎说不出话,“我会陪着你的,倦之,你相信我,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我爱你啊。”
尹倦之狠狠攥住楚珏胸前的衣襟,眼泪落上去打湿一片。他像抓住世间属于自己的唯一的浮萍,虽还未看到前路但仍愿拼死搏命尝试。
“楚珏......”
“楚珏——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