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阳习惯了将委屈和难过都往肚子里咽。
父母还未离世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和耍赖,可在孤儿院的日子教会他忍耐与坚韧,他见过太多大哭大闹的小孩,一次还能得到怜悯,次数多了只会惹人生烦,久而久之连眼泪都得躲着不见人。
周院长和护工要照顾的小孩儿实在太多了,无法兼顾那么多的事情,还年幼那会儿宋思阳受了欺负其实也找过护工诉苦,但那只是很细微的事情,孩子们的小矛盾远远比不上温饱和领养问题重要,自然也就得不到重视。
此后宋思阳就不会再给护工添麻烦了。
这就导致了如今宋思阳遇到难事喜欢自己消化,不会向他人求助的性格,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他都可以默默承受。
鼎华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哪一个他都无法开罪,即使资助他的是褚家,他也不会傻到把褚越当作自己的靠山。
不说别的,他每个月都向褚明诚汇报褚越的动向这一点,就足够褚越记恨他的了,他又怎么敢奢求褚越一再为他解围出头?
长此以往,陈姨也发现了宋思阳的不对劲。
吃饭的时候陈姨无意说道:“思阳好像瘦了点,是学习太辛苦了吗,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多吃点肉。”
宋思阳过完年抽条抽得很快,但肉却没长多少,身量纤细匀亭,少年气十足,但陈姨是老一辈的审美,总觉得孩子就得高大才好看,致力于给宋思阳投食,可惜宋思阳本身骨架不大,她投喂多少宋思阳还是像根单薄的青葱似的,不似褚越,已经初具成年人的身形。
宋思阳现在已经习惯了少盐少油的饮食,咀嚼着嘴里的鸡肉,咕噜一口咽下去,又听陈姨道:“吃完饭跟小褚去量个身高,我瞧着你俩都长高了不少。”
褚越没表态就是同意了。
两人吃完饭去了三楼,宋思阳跟在褚越的身后悄悄打量对方。
褚越的腿修长笔直,肩颈线和腰线流畅漂亮,连手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宽大的掌心蕴含力量,纤长的骨节裹着莹润的皮肉,搭配上清贵的五官,浑然天成的气韵。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一时之间挫败感袭来,明明挑食的是褚越啊.....
量了身高,褚越已近一米八七,而宋思阳虽然比去年高了点,但他估摸着自己还没有到一米八,因此站上测量仪时不自觉地偷偷踮了踮脚。
褚越瞧见了,像老师抓到作弊的学生,随手拿起一旁的量尺轻轻拍了下宋思阳的小腿,“站直了。”
明明隔着长裤,褚越用的力度不大,宋思阳却觉得被拍打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似有只蚂蚁在他肉上啃了一口,这点麻迅速地从小腿肉蔓延到心口处,让他耳朵尖都在发热。
他连忙把离地的脚后跟放平了,板正地站着,拿眼睛偷瞄一侧的褚越。
褚越还拿着量尺,神情沉静如水,启动开关,测量仪在宋思阳的头顶碰了下开始大声报数,一米七八。
就差两厘米。
宋思阳觉得自己是因为偷看褚越才量矮了,小声说,“不准,再量一次。”
褚越看他一眼,“哪里不准?”
他气虚地道:“我没站直。”
褚越的目光顺着他的脑袋一路看到他的脚,直接将机器关了,压根不给宋思阳再量的机会,竟然还说:“你踮脚就量得准了吗?”
宋思阳脸皮微烫,不敢说话了。
他跑下来跟陈姨汇报测量的结果,陈姨乐呵呵说:“小褚长这么高了,思阳再努努力也能长到一米八。”
她塞给宋思阳一个小蛋糕,打发宋思阳去房间吃,宋思阳心里还念着身高,也没多想,拿着蛋糕就回房。
陈姨叫住了正要上楼的褚越,“小褚,思阳在学校还习惯吧?”
她很少管闲事,可宋思阳来这里小一年,既乖顺又懂事,她忍不住为宋思阳多说两句。
“我知道你不喜欢褚先生的安排,但思阳是怎么样的人,你跟他相处了这段日子心里有数,你也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思阳明显不如之前那么活跃了,不管是学习还是旁的什么,就当陈姨拜托你,在学校多照看着点他,他也不容易。”
褚越安静听着,往宋思阳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眼前不禁浮现那天在体育馆时忙碌的身影。
在陈姨恳切的目光下,褚越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就当让陈姨放心吧,他如是想。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宋思阳终于逐渐习惯了上课的模式,全英的课程虽还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揣摩个大概意思,只是口语那一关他仍是无法突破,也耻于开口。
不过他乐观地认为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
课间他又被叫去给同学买饮料,褚越拿着乐谱从教室里前往音乐室时正见到宋思阳匆匆忙忙下楼的背影,眼神不禁暗了下来。
音乐选修课宋思阳并不跟着褚越,这是除体育课外两人唯一错开的课程。
下了课就是放学,临近钟点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褚越坐在一旁随手翻着乐谱,他安静的时候是没什么人会去打扰的,但也有一俩个不会看脸色的偏要凑上去。
褚越其实没怎么听旁边的人在说什么,跟音乐室的钢琴声混杂在一起,聒噪得像是夏日里啼叫不休的蝉。
他合上乐谱,终于看向来人,很有教养地等那人说完一句话才接着道:“你跟宋思阳很熟吗?”
男生没想到褚越会突然提到宋思阳,挠了挠头回,“就普通同学啊。”
他人高马大,有手有脚,却使唤宋思阳使唤得最起劲,说熟肯定是不熟的,不过是看宋思阳性子软好欺负就占便宜而已。
褚越眉眼平静,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既然只是普通同学,以后有些事就别麻烦宋思阳了。”
在座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微变。
褚越接着道:“我不想每次找他都得等他替别人办事。”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就算想装糊涂也没门,纷纷尴尬地说好,又为自己找补,“我们也是看他好玩才逗逗他.....”
其余的话淹没在褚越深沉的眼神里。
在他们看来,褚越对宋思阳态度不冷不热,他们也没有真的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可没料到褚越会为无足轻重的宋思阳出头,虽然只是一俩句话,但表达的信息很明显——宋思阳是褚越的人,旁的人动不得。
放学音乐一响起,校园顿时沸腾了起来。
宋思阳被同班同学抓去做卫生,赶到校门口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他一路小跑,气都没喘顺,慌慌张张上了车,断断续续道:“不好意思林叔,久等了。”
又望向身侧的褚越,解释说:“今天垃圾有点多,我.....”
褚越沉声打断他,“是轮到你值日吗?”
宋思阳眼神灰扑扑的,摇了摇头,“不是。”
想了想又露出个笑来,“不过只是倒个垃圾而已。”
褚越表情不太明朗,宋思阳的笑容一点点消退,嘟囔道:“怎么了.....”
“你是来这里读书的,还是免费给人当劳动力的?”
褚越的语气称得上严厉,近乎是在斥责了。
宋思阳缩了缩肩膀,不明白褚越突如其来的呵斥从何而起。
他跟褚越又不一样,无人敢指使褚越做事,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哪个都得罪不起,只是完成一些小小的要求就能免于奚落与排挤,他怎么拒绝得了?
褚越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严苛了——宋思阳会被人使唤何尝没有他不作为的原因。
上个学期众人有意无意释放的恶意他不是不知道,这学期会变本加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褚越也无法给出个原因。
除去陈姨的嘱托外,大抵是宋思阳太听话了,不仅听他的话,也听别人的话。
明明只是跟他说一声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要自己忍着找罪受。
他将带刺的情绪收回了些,视线看向窗外,“算了。”
宋思阳鼻子忽而有些发酸,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还反驳褚越,低着脑袋绞自己的手指缓解压力。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褚越似乎忍无可忍,又冷声说:“安全带。”
宋思阳哽着喉咙哦了声,手忙脚乱地系好带子。
等他想再跟褚越说话,对方又只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侧脸。
他低落地继续捏着手指玩,在心里嘀咕,他又不是故意给人当跑腿,也不是故意忘记系安全带的,干什么那么生气。
车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呼呼的风声,宋思阳时不时瞄一眼褚越,很不合时宜冒出一个念头,生气的褚越也那么好看。
他盯了半天才想起来褚越是不能动气的,冒着贴对方冷脸的风险,放软语气低声说:“你别生气好不好?”
褚越回眸看他。
宋思阳鼓起勇气伸出手指戳了下褚越的手臂,“别生气。”
对身体不好。
褚越脸色不变,几瞬,道:“别乱动,坐好。”
宋思阳连忙把手收回去,乖乖坐直了,还特地握住安全带给褚越看。
可惜褚越又不肯搭理他了,他细细打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褚越好像已经消气了。
宋思阳拿手戳了戳自己软软的掌心,原来让褚越消气这么简单。
--------------------
小褚(捏拳:老婆就由我褚某人来守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