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了省电,云高的校园里每隔很长一段路才会安一盏路灯,光也没多亮,白不拉几电压还不稳。
教学楼倒是灯火通明,只是没有一点声音,不像六中虽然这个点也在上晚自习,但江闻皓所在的普通班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狂欢了。
草丛里传来窸窣虫鸣,借着有限的光源可以看到远处耸立在夜色中的大山。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一切都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
直到身边没人,江闻皓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下来。明明昨晚,他还跟于斌那伙人在繁华的夜市上喝酒撸串,谁能想一眨眼功夫自己就被扔在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往右。”
身后突然出现的低沉嗓音让江闻皓吓了一跳,发现是覃子朝后眼底的防备敛去,皱眉嘀咕了句:“你走路都没声儿么?”
“我看你一直在出神,就没喊你。”覃子朝跟上几步,手里还拎着他那两个大袋子,明明看起来很重但他还是副挺轻松的样子,“刚在想什么?”
江闻皓心说我俩很熟么你就问,但看着覃子朝那张颇合自己心意的脸,还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咧嘴假笑了下说:“在想该从哪儿翻出去。”
覃子朝果然愣了下,随后耐心告诫道:“你刚来不熟悉这里,最好还是不要乱跑。”
江闻皓眯了眯眼,一副你管我的样子。
覃子朝耐心解释:“主要现在是雨季,山里挺多蛇的。上次在男寝墙下,就有人发现了一条眼镜王。”
“……?”
见江闻皓生生停下了迈出的脚,覃子朝温声道:“不过一般情况下,只要你不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咬你的。但要是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就麻烦了。”
江闻皓听着对方像是在给小学生普及安全知识的口吻,舔了舔腮帮。但最近打算连夜出逃的心思也瞬间决定还是先放一放。
两人顺着一条下坡路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在江闻皓怀疑覃子朝有可能是一时兴起想带自己去看看他们学校的蛇窝时,两人终于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了。
江闻皓盯着那昏暗破败的小黑楼,和扎着铁栏杆的窗户上趴满的大肥扑棱蛾沉默了几秒……
不如还是先去看蛇窝吧。
宿管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听到门外有动静后穿着双复古的跘带塑料拖鞋走了出来,发现是覃子朝,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不少。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没上晚自习?”她边说边打开大铁门,让覃子朝进去。
“班上来了新同学,王主任让我带他回来先收拾下行李。”
“哦!那我知道了!”宿管阿姨一拍脑门,“王主任也跟我交待了,住302寝,你带他上去吧。”
她说着回屋取了钥匙和新被褥递给江闻皓,冲他笑笑说:“一班的哈,看着学习就好。”
江闻皓扯扯嘴角没说话,看着阿姨脸上和善的表情,觉得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这么跟自己笑了。
覃子朝把手里的两个编织袋暂时放在了宿管阿姨屋,又跟她说了几句,便帮江闻皓抱着被褥,带他往302宿舍走。
梅雨季的潮湿导致楼道里散发着一股明显的霉味,墙体也因为湿气掉了皮,黏糊糊的贴在水泥地板上。
江闻皓越走心情越差,直到覃子朝打开宿舍的门,一只晾在电扇上的裤、衩差点贴在他脸上,一句“我操”终于破口而出。
这特么是给人住的地方么!
江闻皓僵在门口,愣是不愿意进屋。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走人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几声闷雷,瓢泼的大雨像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似的倾盆而下。
他脚步顿住。
他是真的,很讨厌雷雨天。
覃子朝快步进屋,将没关好的窗户关严,表情同样透着些无奈。
他原本还想尽快把江闻皓安顿住了,自己还有时间回教室上晚自习,但偏偏雨伞之前借给了学委,眼下怕是只能在宿舍里复习了。
江闻皓仍然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突然听覃子朝喊了他一声,指指上铺的一张床说:“你就睡这儿吧。”
江闻皓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老旧的木板床上摆满着各色的脸盆、暖瓶、洗漱用品、书本卷子,还有一堆拧在一起跟抹布似的脏衣服,散发出一股馊味。
“……”江闻皓此时很想抽支烟,而后把打火机直接扔到那张床上去,一把火把这儿烧了完事儿。
见江闻皓半天不动,覃子朝又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江闻皓将手揣进兜,攥紧了他的打火机,磨磨蹭蹭地挪到床下。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他抬眼看向覃子朝,动了动嘴唇:
“这怎么睡。”
覃子朝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原本看起来有些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生动。虽然好看,但江闻皓此刻只感到心烦。
“你要不,躺着睡?”
“……”
江闻皓握打火机的手更紧:“你觉得很好笑?”
覃子朝看着他,其实早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城里来的公子哥多半没亲自动手整理过这么乱的房间,猛一下从大城市来到这儿,手足无措也正常。
覃子朝捋起袖子,从晾衣绳上取下一条干抹布拎起水桶,到公用水房里打了桶水。又将抹布摆了摆拧干,动作灵活地攀上了床,帮江闻皓收拾起来。
“之前睡这里的同学因为生病退学了,床位就一直空着。”他边擦床板边说,“我们这儿都是六人寝,两个二班的,另外三个加上你全在一班。我住隔壁301,有什么事过去找我就好。”
江闻皓“嗯”了声,还站在床下。他现在脑子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一摞被整理好的书从床上递了下来:“接着,放到对面桌上去。”
江闻皓顿了顿,慢吞吞地伸手接过。目光在覃子朝肌肉紧实的小臂上扫了眼,默默在心里跟自己比了比。
他背上还背着吉他,放好书后犹豫了下,还是将其取下立在了墙角。
“其实平时宿舍不会这么乱,只是马上要月考了,宿管阿姨为了能让大家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就放了点水,等考完绝对又是一波严抓。”覃子朝从床上跳下,擦了把汗,“饿不饿?不过食堂这个点应该也没饭了,我屋里好像还有个面包,吃么?”
江闻皓想说不用了,但肚子却在此时没出息的叫了声。
“等着,我洗个手给你拿。”覃子朝说完拎着水桶走出宿舍,不一会儿湿着手拿了面包回来。
江闻皓道了句谢,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干的。
在这潮湿的梅雨季,干的像个面包僵尸。
里面也没有馅儿,还有点发酸。就是那种酵母没发酵好的原始的酸味儿。
江闻皓只吃了一口,就再咽不下第二口。他此时很想杀了刚才在校门口的自己,怎么就没再带几包零食过来。
“你给我了,自己吃什么。”他突然想起覃子朝好像也没吃饭。
“我不饿,你杯子给我,我去给你接点水喝。”
“没事,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去。”
“嗯。”覃子朝点点头,给江闻皓指了下走廊尽头的不锈钢锅炉,“那我就先回屋了,还是说需要我帮你套被单?”
“不用。”江闻皓这会儿勉强缓过点劲,不想让覃子朝觉得自己太废物。
覃子朝伸手很自然地拍了下江闻皓的肩:“走了啊。”
见覃子朝回了自己宿舍,江闻皓将手里的面包扔在桌上,嘴里没能咽下去的那口也吐进了垃圾桶。
刚刚当着覃子朝的面他没好意思,但实在是难以下咽。
江闻皓拉开行李箱,把保姆刘姨提前给他整好的床单和被套拿出来。一个人兀自倒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直接把被褥一股脑全铺在床板上,又在上边盖了层床单,便关灯躺下来开始摆烂。
一不小心又看到了电扇上挂着的裤衩,一股深深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手机震了下,他被于斌拍了拍。
【大于等于:皓子,安顿住没?】
【白告:嗯。】
【大于等于:晚饭吃没?】
【白告:没。】
【大于等于:新学校怎么样?】
【白告:烂。】
【大于等于:……】
【大于等于:咱能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吗?】
【白告:。】
【大于等于:懂了,我苦命的兄dei欸!大哭.jpg】
【大于等于:不过想想你爸给你那三万块钱,是不是好些?】
【白告:五万。】
【大于等于:???】
【白告:刚在学校门口又找他敲了两万。】
【大于等于:操,牛逼!】
江闻皓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这个时候要是放在往常,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过大概是今天路上太奔波,窗外的雨声又太连绵,此时的他居然产生了一丝困意,眼皮也跟着有些发沉。
【白告:睡了啊。】
【大于等于:这才几点?!晚自习都没下呢哥!】
【白告:说得跟你上晚自习一样。】
【大于等于:害羞.jpg】
江闻皓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翻了个身用脸对着墙,闭上了眼睛。
意识逐渐陷入混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坐在花丛间,手里抱着一把吉他边弹边唱。
许是有段时间没梦到过她了,江闻皓站在原地竟不敢靠前,唯恐一不小心便像过去那样突然梦醒。
一个小男孩从女人身后探出脑袋,似乎不太高兴对方不理他,鼓着腮霸道的要抢女人手里的吉他,大喊大叫。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江闻皓很生气,想要狠狠教训小孩。可就在和女人对上目光的一刻,屋里突然灯光大亮。
“最后一道选择的答案绝对是D!”
“B吧,老张上课讲过的。”
“赌不赌?输了的洗一星期袜子。”
江闻皓皱了皱眉,仍不甘心地闭着眼。直到确定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可自控地彻底清醒,而那个梦也不会再继续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眸底的脆弱一闪而过,只剩下被吵醒后的烦躁。
像是也没料到寝室之前的空床上会突然坐起一个人,进屋的三个男生都被吓了一跳,刚刚那个选“B”的更是“靠”了声,张着嘴打量着一脸起床气的江闻皓。
接着就是非常诡异的一幕,四个人八双眼来回这么相互看着,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最后还是江闻皓秉着自己初来乍到,日后大概率还要跟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原因,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江闻皓,今天刚转来的。”
“……”
“……”
“……”
江闻皓:“……?”
什么情况?刚刚他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话吧?
就在江闻皓被这该死的气氛整得耐心全无,打算找个地方抽烟时。刚才那个选“D”的,下巴长青春痘的男生总算冲他点了点头:“晚自习听班主任说了,没想到你居然会住这儿。”
江闻皓总觉得对方这个“居然”用得微妙,但也懒得细想,翻身下床从书包里熟练地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就要出门。
路过三人身边时想了想,回头问他们:“一起?”
“……”
邪门的沉默又开始了,当江闻皓从他们眼底明显读出了一种带着排斥的疏离后,识趣地兀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宿舍。
刚出门,就听身后马上传来了关门声。
不重,但足以令人不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