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生似有所察地皱了下眉, 但周围全是稀薄的黑烟,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倒是已经从门口冲进来的玩家看见了悠然站在二楼的白发青年, 实打实地愣了下。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是第一批冲进来的玩家,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们更快进来。
每个第一次见到生的玩家都有同样的反应,那就是长久的怔然,无法相信沙漠中也会有如此清澈梦幻的霞色冰川。
从震惊中回过神,玩家们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生, 再扭过头去看别墅内的情况, 随即瞠目结舌。
明显是小BOSS的女人, 主要关节都被无形的傀儡线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即使是这样, 她怨毒的视线也一直钉在朝着门口走去的那对父子身上。
石父似乎缓过来了一点, 从全部靠着儿子石证往前走, 慢慢恢复了些体力, 能够自己往前走。
他回头, 在十数年时光中已经变得浑浊麻木的眼瞳里, 映出身后的景象。
别墅之内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蛇顺着家具向上席卷, 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几乎吞噬一切。
本来华丽的墙壁逐渐漆黑,开始脱胶, 掉落在其他家具上又升起新的火焰。
而且石父能看见, 那个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为怪物的女人也在这样的火焰中颤抖,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原本又恢复正常的皮肤开始“脱落”。
唯独那一双猩红的眼睛, 里面的仇恨和怨怼几乎实质化, 凝成红色的眼泪离开眼眶流淌出来。
它已经知道,它没有复仇的机会, 也再没有杀死任何人的机会。
看到的人都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玩家呼喊:“别愣在这里了,这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快走!”
“先出去!”
玩家们乱糟糟地进来,看见完全无法控制的火势也乱糟糟地跑出去。
沐生见状,手上的傀儡线动了下,也不用多做口舌提醒。
他想办法招来这些玩家的目的是担心这个刚孵化出来的BOSS他无法对付,但事实上对方基本对他没有什么威胁。
跟之前对上虞阳煦完全不是量级。
白发青年也没有彻底抹除它存在的意思,在这里的人都离开后,他会进行后续处理。
石证拖着自己的父亲,快走到门口时却觉得自己手上传来一股反压力——是石父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还有身上的乏力感站了起来。
然后朝着火焰的中心跑去。
石证怔愣,下意识大吼:“爸爸!”
石父在石证的印象里,小时候是一片空白和不着调,在母亲过劳离去后,他对这个父亲免不了怨恨。
石父也很少跟这个亡妻留下的儿子接触,哪怕他再不着调,花再多的钱,最多也不过淡淡地问几句。
苍白又默然,仿佛刻意在躲闪着什么。
在母亲走后,石父在石证脑中的印象也成了冰冷和沉默。
这个以前游戏人间,宣称自己“至死少年”的男人好像一瞬间长大了,或者那个男人其实已经随着妻子的离去一起死亡。
在火光的映衬下,石父的脸上有无法抹去的皱纹,他转身朝后跑去,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在一个个往外跑去的人影中,他的身形格外明显。
已经快被火焰包围的女人当然也能看见。
它动了下,发现周边束缚它的傀儡线已经松开了。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衣袂飘飘的青年,来不及说话,不远处的男人已经跑到近前。
石父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一片烟熏火燎中不住地咳嗽,脸上和衣服都黑一块白一块。
他声音干涩:“惠月,我来替你了。”
“我知道要你回来的代价就是我的一条命,我其实好害怕。”
他只敢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有这么孩子气的表现。
石父手颤抖着,闭上眼睛:“你走吧,你离开我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一股诡异的杀戮本能在它的骨血中流窜,那双细瘦的手又掐在了石父的脖子上。
石证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已经疯了,他脸色一变,下意识转身去追他:“你疯了,这是一场骗局,妈不会回来了!”
石父没想到石证会追过来。
他一直没怎么没管过这个儿子,他也很清楚,自己不配当他的父亲。
到了现在,他能为这个儿子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一件。
他哀求:“惠月,我一个就够了,他是你的孩子。“
别墅建材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将男人微弱的声音湮没。
它一直看着男人,脑中的情绪凌乱,忍耐、仇恨、悲哀。
别墅横梁掉落的瞬间,室内只剩下石家的三人。
在同一时间,它也抬起了手,对着石证的方向。
石父绝望地朝稍后转头,但看见的却是石证在被着火横梁砸到之前,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
那条横梁彻底挡住了困在里面这个普通人的生路。
但在火灾产生的毒雾中,石父奄奄一息地动了动嘴唇,头脑空白,甚至不太能再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
他跌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握了下妻子的手:“你快走吧。”
“以前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咳咳。”
石父慢慢脱力,躺在地上,手要掉落的瞬间,却被抓住。
对方的手冰凉,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
但男人在那只主动抓住他的手上却汲取了人生最后一丝温暖和温度。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苍老的男人坐了起来,挨着日日夜夜会梦到的人:“惠月,对不起,你下辈子别再碰见我这样的人了。”
他以为那只手很快会抽离,但没有。
女人眼中的猩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她看着男人的眸光有些复杂,大多无喜无悲。
在推走石证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出去了。
“就这样吧。”
石父眼中满是爱意和依恋,慢慢闭上眼睛。
石证在那阵不知名的力道下一直飞出去很远,落在地上却诡异地没受什么伤,就仿佛有什么拉了他一把那样。
石证来不及探究为什么,抬头去看已经完全被火焰包围的别墅。
连这片夜空都被狂热的火染成了暗红。
不管是什么,都无法在这种火焰中活下来。
石证顾不得旁人的眼光,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岌岌可危的别墅。
火焰中,仿佛出现了两个模糊的光影。
石证认得,一张脸属于石父,而另外一张脸……赫然是自己的母亲。
但女人的神情又回归了记忆里的温婉,眉目英气,一派爽朗和沉稳。
在看到的第一眼,石证就喃喃:“妈妈……”
女人嘴唇动了下但没有声音传出来,最后只是沉默地看了会儿自己的骨血,眼中似有无法言诉的千言万语,然后化作一个笑容。
别墅彻底坍塌,传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然后破碎成光点朝一个方向飞去,是往生神祠所在那座山的方向。
在消失前,女人朝着一个方向感激地点了下头。
她看见了石证背后慢慢收回去的水色丝线,也感激白发青年的举动,免于让她变成一个染血的怪物。
往生这种禁术,需要一个因缘深切的人献祭。
往生回来的人也有可能陷入疯狂失控,无差别地杀死看见的生物。
这是个随时会变成噩梦的美梦。
白发青年注意到她的感激,点头算是回应。
他月辉一样的头发被照得泛出黄昏夕阳的颜色,精致的面具掩盖着看不见他的神色,
但降临此地的神明大概也就如此。
在阴沉的夜里站在未燃尽的废墟前,周身弥漫着悄无声息的东西,
窒息、破碎、神圣。
他周围若隐若现的黑雾顿了下,随即浮动得更加厉害,一丝一缕地粘合,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又悄无声息地打散。
一缕黑色的青烟慢慢地贴上那几根细腻白皙的手指,眷恋又亲昵,甚至能看出几分痴迷。
沐生手指轻轻颤了下,抬手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并没什么异常。
可能是刚才用过傀儡线,雪白的手指部分还透出淡色的粉,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干净净。
青年面色如常地把手放下。
头顶的光点还残存着,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某种命运一般的牵引感,他顺着光点蔓延的方向看了下那座山,漆黑而压抑。
但他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过去,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沈家别墅在所,
沈静丹和沈夫人,以及大量玩家所在的地方。
等在场的其他玩家从石家别墅突然垮塌的大动静里回过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朝着青年刚才站的地方望去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