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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春光浪费 几杯 7127 2024-01-23 09:35:11

你认识祁抑扬吗?

谈少宗从没觉得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

我十二岁那年就认识祁抑扬了,他在心里想,默念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像电影里的悼词开头。他随即很神经质地回想起有一个晚上,他跟祁抑扬开玩笑他摸他的眼皮就像帮死人合眼。

早知道应该迷信一点的,不该随时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谈少宗是打车去医院的。可能因为他表现得不像病人,报地点的时候声线又太过镇定,司机判断他去医院没有急事,车速并不高。车上还开着电台,男女主持人一人一句播报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插播路况信息,雨天造成多起交通事故,建议司机避开以下拥堵路段……

司机随口附和一句:“一下雨这路上就老出事,一出事就堵,堵了更容易出事,麻烦!”

乘客没有接话,因此他出于好奇抬头看了一下后视镜,谈少宗沉着一张脸,紧绷的情绪让司机都感知到。他没再说话,后半程默默提了车速。

谈少宗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雨天交通事故发生概率高,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祁抑扬那么惜命的人,司机要找两位轮班倒,招助理时也要考核驾驶技术,为什么要选在雨天自己开车?人死之后周围的人就会讲一些怪力乱神,比如很少自己开车的祁抑扬偏偏选在今天开车,这种异常可能是上天的安排,是命。

刚刚的电话接得太仓促,谈少宗到了医院才想起忘了问更具体的地点信息,他只好到导诊台寻求帮助。三位护士都在接电话,而还有电话铃声不停在响,跟室外的急救车声混在一起,令在场的人更为焦灼。

谈少宗无法礼貌等待,在这混乱中提高声音问:“请问一下,今晚的车祸伤员现在被送到哪里了?”

他的声音被嘈杂的背景音盖过,护士边讲电话边抬头示意他再说一遍,谈少宗组织不好语序:“车祸,我接到电话,应该去哪儿?”

护士捂住话筒极快地问他:“名字?”

吴川一早就诊断过谈少宗抗拒提起祁抑扬的名字,而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谈少宗觉得这三个字很难说出口。他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一点:“祁抑扬。”

护士似乎比他更着急,飞快开始敲击键盘搜索病人信息,在这中间甚至还接起了另一条线的来电。谈少宗等在这里的一小会儿救护车已经又送进来两位病人,他没有回头看。

空气里有血的腥味被带过,护士扫一眼电脑屏幕在便签上写一行字给他:“外二手术室,手术时间延长,下病危一次。”

谈少宗视线停在这行字上。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凝滞了,写下这句话的护士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们对于这种事想来是见惯不惊的,她仍有一堆来电需要处理,实在无暇照顾谈少宗的情绪。

而谈少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开始发抖。

谈少宗第一次知道人会害怕到发抖并不是夸张说法的时候刚过十一岁生日不久。他在某个晚上突然被告知了方云丽患病的信息,他虽然知道癌症可怕,但并没有实感,因为方云丽看起来除了面色稍差一点,跟以往并无两样。方云丽入院治疗以后,谈少宗被安排去住校,谈康请了一个临时家政在周末时照顾他三餐,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跟他提过要不要去医院看妈妈。

他第一次去医院看方云丽是在方云丽去世前两周。护工是个中年阿姨,见到谈少宗,第一句话竟然是:“来了啊,今天给你妈妈炖了鳖,你是不是没见过鳖?”

她语气平常地像在家招呼客人,几乎令谈少宗产生错觉这里不是医院。

方云丽躺在病床上,声音极轻地跟他说:“去看看吧。”

谈少宗不敢回头看她。他站在门外时就已经远远看见了一眼,妈妈和记忆里已经不一样。方云丽的肿瘤长在胆管处,这使得她到了后期面色变得很可怕。谈少宗僵硬地走到护工旁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一只鳖。

护工打开保温桶递到他面前,让他闻一闻味道,谈少宗一瞬间很想吐,他分辨不清那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怪味是来自这一桶汤还是来自方云丽,一种腐烂的气息,鳖的背甲令他想到方云丽黑黄的脸。他在那一刻开始停不住地发抖,之后跟方云丽说话时牙齿一直不受控制地打颤。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他憎恶这种感觉。

谈少宗在指示牌上找到了外科二号手术室,七层。今晚的急救病人多,电梯一直满员,他绕到楼梯间。几乎一步垮三个阶梯地一口气快速上到七层。

他感到生理意义上的难受,咳嗽一声的时候觉得整个胸腔都闷痛。指示牌显示手术室在左边,他却是半分多的力气都没有了,找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死到底是什么呢,谈少宗抽烟的时候金洁偶尔会提醒他世界上每多少秒就有一个人死于肺癌,死是大家都司空见惯的,如果他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听到电台播报交通事故大概只会当无意义的背景音略过。但发生在他珍视的人身上,这个概念变成一个又一个令他颤栗作呕的细节。

方云丽躺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容颜衰败,护工说她晚上会痛得很厉害,谈少宗没见过她发作,但最后几天她见到他也不太能讲出大段话来。最后呼吸停掉了,护士和医生医生小跑进病房,做程序性的抢救,然后冲他摇头。人死之后会被烧成灰,其实也不是灰,是有重量的。

十八岁他答应了跟康佳妍结婚,后来谈康兑现承诺去殡仪馆取了方云丽的骨灰安排在墓园下葬。谈少宗抱着骨灰盒,两手冰凉,不该害怕排斥的,那是他的妈妈,但他总觉得自己抱不住,下一秒就会失手摔碎。

更为仓促的死他也见过,他的好朋友,忘了是不是和今天一样下雨,也是车祸。他不是她的家人,因此再见面时已经是在她的灵堂,有人分了几支香给他,他机械地接过来,只觉得一切都非常非常不真实。出神的时候香火烧到了他的额发,并不严重,但烧焦的头发发出的难闻气味令大家都把关注的视线投向他,全场人似乎都从悲伤中短暂抽身了片刻回归正常运转的世界。

谈少宗又想到医院导诊台打来的电话,真的很像诈骗电话,谈少宗期待着对方问完他是否认识祁抑扬就接着问他是不是愿意把祁抑扬的诊疗费转到某个账户,但护士报出了事故地点、时间,并且建议他尽快赶到医院。她一直叫他“祁抑扬”,不是祁抑扬先生,也没有职衔学位后缀,在医院人人平等,祁抑扬就是祁抑扬,祁抑扬也跟其他病人一样随时可能会死。

有穿绿色手术服的人从通往手术室方向那道门出来,一路小跑着摁了下行的电梯按键,电梯没有立刻来,他又跑着消失在楼梯间。谈少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这幅着急的模样想来手术室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也可能并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只是楼上的手术台也需要他。

迟来的电梯在这时候开了门,谈少宗盯着地面,头也没抬,电梯里有人叫他:“谈少宗?”

说话的人声音并不大,几乎和电梯的关门铃声同时响起。几秒之后那个声音在更近的位置响起,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谈少宗。”

谈少宗想这是真的活见鬼了,如果被叫第三次名字,是不是他也会死?他非常慢地抬起头来,面前的人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谈少宗脸上的表情突然尽数收起来,他站起来,朝对方迈进了一步:“因为我认识你。”

因为接到像诈骗电话一样的短促通知,有人问他,你认识祁抑扬吗,如果认识祁抑扬,就要到医院来,因为他可能快死了。

谈少宗说完这句话就迈步朝与手术室反方向的另一头走,他一言不发越过面前的人,脚步飞快,少了平常一贯的不疾不徐,好像怕被谁追上。

走廊尽头有扇窗户,谈少宗靠着墙坐下,他浑身发冷,呼吸之间都要强行停顿一秒来让自己深吸气,他把脸埋在膝盖上。

有脚步声停在他旁边。

没人发出声音,头顶的声控灯都熄了。祁抑扬隐在黑暗中的脸仍然带着困惑的表情,谈少宗刚刚快速走开后他甚至去看了手术室外的液晶显示屏,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不记得谈少宗认识这个人,因此不知道谈少宗的应激反应从何而来。

他注意到谈少宗放下捂住脸的双手,以为他打算站起来,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

谈少宗抬头看他,眨两下眼睛又把目光移向别处。祁抑扬解释:“怕你看不清楚。”

谈少宗不知道祁抑扬为什么总把这些小事记得很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大事的祁抑扬不应该放过多心思在儿女情长上才对。很多年前他在纽约见到祁抑扬和当时的男友,之后又在餐厅见过他和恋人提出分手,他一度以为祁抑扬是那种不拖泥带水擅长潇洒转身的人。

祁抑扬今晚不是有资格说“怕”的那个人,真正被害怕的情绪控制的谈少宗站起来,黑暗中他的呼吸仍然很急促,似乎直到这一刻仍然未能完全相信眼前的现实。他喘着气儿,先探祁抑扬鼻息和心跳,然后动作滑稽地两手一一摸过祁抑扬的脸、双臂、肋骨、腰腹。

谈少宗近似自言自语道:“不对吧,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导诊台护士说下了病危。”

“电话?他们为什么……”

没能讲完的一个问句被谈少宗的吻截住,算不得吻,本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谈少宗太过用力,呼吸节奏也根本不对,他的动作像在打仗,气氛毫不旖旎。

这混乱莽撞的吻法令祁抑扬感到熟悉,这并不是谈少宗第一次突如其来地吻他,谈少宗可能并不擅长耐心等待接吻的时机。

察觉到奇怪触感时谈少宗停了下来。

不到半小时祁抑扬又坐到同一位医生面前。追尾事故的几位轻伤患者都处理得差不多,医生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见病人去而复返。

祁抑扬想先跟医生解释,谈少宗堵住他的话头:“医生,他是已经做完全部检查了吗?”

祁抑扬的嘴唇破了一道口,在谈少宗横冲直撞的吻下又流了一点血。面对紧张过度的谈少宗祁抑扬跟已经解释过了,他开的车安全性能上佳,后车车速不快,撞击本身就不算太猛烈,而且安全气囊适时弹出,他脸颊和大臂上因为气囊有一点点擦伤,但医生已经都处理过。谈少宗从他嘴上沾到的血也真的只是来自外伤,绝对不是他气数将尽脏腑出血。

但谈少宗过度反应,坚持要让他再跟医生确认一遍。

医生从电脑上调出祁抑扬的病历:“我记得他没什么事吧,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目前看没什么问题。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这几天多观察一下,如果呕吐晕眩那立即来复诊。”

谈少宗固执:“但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轻微外伤需要通知吗?导诊台的护士也说下了病危。”

“今晚急诊病人实在太多,估计打电话的时候调错了档案,你这倒帮了我们一个忙,不知道哪个手术病人家属没被通知到。导诊台按理不会犯错,你报清楚病人名字了吗?他们让你去哪儿?”

“七层,”谈少宗印象深刻,“外二手术室。”

医生又重新检查一遍病历,想了小一会儿,在看病人名字的时候找到了可能的解释:“可能着急听岔了,他不是姓祁吗,护士以为你问七层的病人,正好整个七层今晚只开了一台手术。”

谈少宗很不愿意承认让自己情绪剧烈起伏的只是一起乌龙。

他们坐到灯火通明但此刻空空荡荡的候诊区,这一小片区域的平静和楼下混乱的急诊大厅仿佛两个世界。拆开的棉签放在谈少宗手边,医生检查完祁抑扬嘴唇上的伤口一时也为患者家属的小题大做感到失言,尽量耐心地提醒他们他之前已经给祁抑扬开过消毒酒精和棉签。

空气里来苏水的气味很重,但这味道令谈少宗感到镇静与宽慰,他终于从一个摇摇欲坠的地方回到平地上。

祁抑扬不愿意放过今晚的机会,事故发生之前他本来就是要去找谈少宗的,因为接连两个无心的错误,调转成谈少宗来找他。

同一时间不止一个地方发生连环追尾。急诊医生忙不过来,伤势轻的祁抑扬排队候诊的时候还在接楚助理的电话。他在下午的会议上突然中途离席去而不返,留下几件还需要处理的事情。电话里解决了一部分,他突然想起来还没联系保险公司处理今晚的事故。楚循听到追尾的事吓一大跳,他当时还觉得楚循大惊小怪,但现在遇到更大惊小怪的谈少宗,他竟然顺势夸张了问:“你怕我死?”

谈少宗不用回答,他现在还无法平复的心跳呼吸就已经是答案。

祁抑扬不打算放纵他的沉默,于是换了问法:“为什么怕我死?和你以前怕金鱼死是一样的心情吗?”

人和金鱼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你喜欢金鱼吗?”

谈少宗大概也意识到再不回应就不够礼貌了,他小幅度点了点头,虽然并没猜出祁抑扬这一连串问题的用意。

“你喜欢金鱼,怕金鱼死;你也怕我死,”祁抑扬停顿了一下,留足空白,“是这样吗?”

谈少宗低着头,好一会儿突然才开口:“对不起。”

他并没有补足祁抑扬留给他的填空题,但答案本来也不必明说。

以为祁抑扬快要死了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祁抑扬的照片会被印成黑白,他不久前才帮他拍过年报中需要用到的照片,裁剪一下尺寸在这个场合竟然也用得上,难道命运的征兆在那一刻就开始显现了吗?要给祁抑扬订做墓碑,而他没有资格留名,于是他们离婚的事情不得不曝光,不知道大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无论何种反应祁抑扬都不会知道了,他还没能开口说过的那些话,陈旧的心事,没能解开的误会,祁抑扬统统无法知道。

他没有告诉他,他早该告诉他的,应该要道歉,无论如何都不该那样对待他的心意。他无知无觉被人喜欢着,推了错误的人去赴约,自以为自己有权力惩罚那些给过他失望和不愉快的人,但其实是让他们错失了本可轻而易举获得的快乐和爱情。

祁抑扬笑了,在这混乱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居然感到心情愉悦:“我以为你要说我爱你。”

“我爱你。”

谈少宗几乎是话赶话讲出了这三个字,说话时视线仍然没有聚焦,令这一句话像是某种机械反应。

这的确并非他此刻的心情写照,最最该讲爱的时候总之不会是此刻。他为自己预约过收费昂贵的婚姻咨询师,第一次见面时就问:怎么判断感受到的是不是爱呢?

他其实并不只是在问如何确定有人在爱他,他自己都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在爱人。

对祁抑扬的那份从来没能说破的情感应该算作爱吗?在那间一开门就灌进冷风的便利店里,他原本是要鼓足勇气讲出口的,那时候也许还够不上爱,是喜欢或者在意,至少是后悔,后悔在曼谷时不该儿戏对待他的邀约,如果他肯接受他的道歉,他们可以再慢慢想下一步和以后;后来稀里糊涂结了婚,明明不交心,在床上却合拍得很,高/潮时刻因为生理快感也讲过一些大胆放/浪的话,那种时候谈论爱情反而显得做作虚伪;直至再访纽约,他未作告别离开了那间爵士吧,他其实是不得不走,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分钟就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口。一切捉摸不透的摇摇摆摆的情绪,他差一点就要从头完整吐露,让祁抑扬来判断那到底是什么。

这句僵硬的、刻板的、甚至不带多少情绪的我爱你也仿佛对祁抑扬施了咒,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总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但这一刻除了沉默似乎又的确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话。虽然“我爱你”这三个字刚刚才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但彼此的心意事实上在多年以前就曾经向对方默示过,如今只是需要回头看清。

谈少宗说过那句话后一直在反复摸自己的衣兜,祁抑扬读懂他是在找烟,打破沉默说:“你真的戒烟了。”

他语气里带着喟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可惜的事。

祁抑扬直入主题:“我知道了,是你收到了那只幸运打火机。”

谈少宗猝然抬头看他。

祁抑扬不想瞒他:“说实话不是我自己记起来的。屠苏联系到我,他很抱歉因为他的事给你带来麻烦,想让我出面帮你。挂电话之前他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没有更多的细节,但我想这意味着你以前去纽约找过我,是不是?”

“那个打火机呢?”谈少宗问。

祁抑扬措手不及他会追究这个问题,只能诚实回答:“回国过安检的时候扔掉了。”

谈少宗倒抽一口气。

“这是天意,过去不重要”,祁抑扬说完也意识到这句话对他们没什么说服力,他又补充:“但你留在酒吧的另外两件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已经快到午夜,开了一天会又虚惊一场的谈少宗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今晚已经足够异彩纷呈,他本来不必讲更多,但倦意令他有种微醺时的抽离感,好像讲了什么第二天都可以辩解是醉话梦话。他说:“我高考英语堪堪过百,那时候独自去纽约,真的是大冒险。

他在屠苏的叙述之外补充了一些细节,尽管他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的心境。开了一个头之后往下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他甚至几乎忘了眼前的祁抑扬就是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

“……你们就在我身后挑牛奶,过马路的时候会牵手,你看起来很投入,也很快乐。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那么快就爱上下一个人,我不喜欢会变的东西。就像谈康,我妈还在的时候,他一度真的对我很好,我妈死了,他决定回归家庭,我就不配再得到多一分父爱。——你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和他比较。我恨过你,大概恨过三秒钟吧,我想你他妈到底一直在着急什么啊,迟到二十分钟等不了,晚一年两年也不行。”

祁抑扬快要笑出声来。

上上秒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担心他会死,上一秒在低眉顺目讲对不起,这一秒却坦陈为了三亿秒前的事曾经恨过他三秒,谈少宗的节奏果然令人难以招架。

“是你气我在先,”祁抑扬也翻旧账,“那天晚上谈少蕊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初恋就这么流产了。后来还听说你跟人订婚。”

祁抑扬无意为自己以前的恋情开脱,但也不想和谈少宗讨论过多细节,他省掉了经过:“你见过的那个人,他是李博益的弟弟,我们在一起了一年半,和平分手,虽然没能继续做朋友。他是性格非常温和的那种人,我们只吵过两次架,一次是为我毕业后要不要回国的事,另一次就是分手。”

第一次和李博喻吵架是在康桥来纽约之后不久。康桥带来了康佳妍和谈少宗的婚讯,祁抑扬想他在谈少宗面前总是落败,他跟人恋爱,谈少宗越过恋爱直接订婚。他并不是为了赌气才和李博喻在一起,如果这样想过任何一秒,对双方都是侮辱。

那个时候祁抑扬没有想过他和谈少宗会再有任何可能性,但谈少宗是诡异的benchmark,是蝴蝶效应中的那只蝴蝶,不经意间跳出来提醒祁抑扬:这个人不是你的百分百心动。

因为不到百分百,所以在李博喻提出希望他为了他们的将来留在美国的时候,他直白告诉对方没有这个可能。

谈少宗听完想了一会儿:“他应该很伤心吧?我见过你跟人分手,在餐厅里,那个电视台主持人,你走了之后他一直在哭。如果早一点知道你和他的事情,我那时候应该不会答应跟你结婚的。餐厅里碰见你们的时候谈少蕊也在,她说我跟我妈一样,都插足别人好事。其实就算抛开旧事,我们结婚这件事的开头也很糟糕吧。开局大概真的很重要,像屠苏就是因为开局太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任康桥了。”

祁抑扬此前不知道谈少宗介怀过他和孙屹的事,他半自辩半认错:“那时候我跟他其实已经很少有机会见面,感情是真的,但他有他的野心,我未必也本来就不应该排在他自己的前途之前。耗下去分手是早晚的事情,当然我当时的处理方式的确算不上好。但就是非常邪门,不听你的名字不见你的时候还能平静生活,一旦听到了就要开始乱做决定。感情这种事没法儿称斤两,但天平倾向哪一边是无法控制的。我不否认我自私,我要选我更看重的。”

“当然了,你是奥林匹克精神践行者,”谈少宗总有这种奇怪的形容:“我没想过我会结婚。确定自己喜欢同性后我还挺开心的,不用结婚,也不用奢求谁承诺给我婚姻。我妈临死前都在期待谈康以后能跟她合葬,因为一辈子没得到婚姻,死了也要争个名分。但在市政厅注册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开心的,仪式感吧,在那个气氛里好像很容易产生一些对婚姻生活的期待。”

“你以前没说过,”祁抑扬说:“你妈妈的事,你小时候的事,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谈家的人对你那么不好,我以为谈少蕊只是嘴上说说。”

谈少宗摇摇头:“我其实能理解他们,虽然没法儿原谅。那个家里除了谈康大家都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谈太太说到底也是个悲情角色。又止年会上我碰到过丛洋,我想过如果你和他的绯闻是真的,我对他未必能做到当年谈太太对我妈那么仁慈。要是你领回来一个跟别人生的小孩,说不定我会比当年的谈少蕊尖叫得还大声。”

祁抑扬说:“不会有那些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再反感婚姻,我们总是可以再去一趟纽约的。”

“好了打住,”谈少宗又恢复以往的口无遮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死了,不然我不会说这么多。今天讲到这里就够了,千万别发散也别过度解读,怪难为情的。先各自回家睡一觉吧,别的事明天再说。我算算,明天你就是祁抑扬3.0了。”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等的士。导诊台值班的护士好像换过一轮,刚刚还一派混乱的地方现在处于短暂的平和中,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更多的人突发疾病或者遭遇意外。

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上,连夜里的风都变得湿热。两个人站得近,祁抑扬的衬衫衣袖贴住穿着短袖的谈少宗的手臂,质地令谈少宗非常想念自己柔软的被子。

谈少宗实在已经很困了,但又觉得像是刚从漫长的一觉中醒来,他想这一刻大概就是春眠不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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