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顿和林赛乘坐马车回到海亚王子府邸,迎面却见狄恒骑着快马奔跑过来。他拦住莫顿的马车,莫顿探出头问:“出了什么事?”
“刚刚接到皇帝陛下的指令,葛博特使被杀一案,全权交予情报厅厅长霍维斯负责。”狄恒看着莫顿,“海亚王子命你立刻回战俘营去,时刻关注案子的进展情况。”
莫顿回答:“遵命。”令马车折向战俘营。
“霍维斯?”林赛和莫顿对视一眼,这个命令太不巧了,如果霍维斯真的和这宗谋杀有关系……
“怎么会给他?霍维斯并不是皇帝的人。”
莫顿沉吟着说道:“其实很容易明白。死去的是长公主的人,受伤的也偏偏是霍维斯送给葛博的奴隶,这件事表面上看来,最不受人怀疑的正是霍维斯。皇帝为给长公主一个相对公正的说法,肯定不能派自己的亲信来,霍维斯却是最佳人选。”
“那么……”林赛咬咬唇,“我们没有办法继续调查霍维斯了。”
“不,正相反。”莫顿淡淡地说道,“也许不用我们费多大功夫,霍维斯自己就能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他真是长公主的人,一定会把矛头指向海亚王子,因为现在事态严峻,长公主并不想真的和皇帝撕破脸,她需要一个一举获胜的契机,倒不如先把碍事的王子除掉。可如果霍维斯是间谍,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把一滩水搅浑。”
“那我们该怎么做?”
“一方面,还是着手调查霍维斯;另一方面……”莫顿想了想,说道,“静观其变吧。”
他们赶到战俘营,见劳特的马车居然也停在外面。林赛偷偷对莫顿做个了嘴型:“劳特回来了。”莫顿讥诮一笑,轻声说:“他当然得回来,别忘了是他一个劲地把阿米送到葛博的车上。我猜他是想弄清楚霍维斯要搞什么鬼,没想到偷鸡不成。”
果然,科托正站在霍维斯办公室的门外,见到莫顿一行礼,硬邦邦地说:“对不起莫顿队长,霍维斯厅长正和劳特中校商量一些事情。”明显要将莫顿拒之门外。
只是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里面霍维斯装腔作势拖长的声音:“外面是谁呀?莫顿吧。快进来,找我有事吗?”
莫顿向科托微一颌首,走进办公室。霍维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双脚搭在办公桌上,灯芯绒的黑衬衫很随意地解开胸前几颗扣子。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拈着酒杯,一副散漫而有些不太耐烦的模样。
旁边坐着劳特,似乎是急匆匆赶回来的,额头上全是汗。他脸色很难看,盯着推开门进来的莫顿,好像被人打扰得极不是时候。
莫顿说道:“看样子我有些妨碍你们了。”说完转身要走。身后传来霍维斯夸张的招呼声:“哎呀哎呀,莫顿,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和劳特中校好长时间没见面,叙叙旧而已,你有什么要事快说呀。”还怕莫顿不相信似的问一句,“劳特,是吧?”
劳特脸色更阴沉,他用手帕擦擦汗,勉强扯出个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莫顿又返回来,将一些调查报告的影印本放到霍维斯的桌上,“听说是你来负责葛博的案子,我奉王子的命令,刚从雅迪市回来,这些资料也许你用得着。”
“太感谢了老伙计。”霍维斯站起来比量个手势,“虽然这些报告雅迪市安全厅厅长已经派人送过来了,但我还是得感谢你。”他顿了顿,问道,“听说你也去现场勘查了?结果怎么样?”
莫顿没有先回答,目光在霍维斯和劳特脸上扫过来扫过去。霍维斯神色关切,很认真地倾听;劳特装作不在意,只是不停地擦汗。
莫顿犹豫了片刻,说道:“从现场痕迹看来,应该是阿米下的手。”
“是啊,那份报告也这么说。”霍维斯说。
“仅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劳特干巴巴地反驳。莫顿赞同地点头:“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劳特有些诧异地暼他一眼,莫顿神态自若。
“阿米很快就会被送过来接受审讯。”霍维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叹口气,十分为难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这种事情太棘手了,怎么会给我呢?唉,皇上的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你们俩都是知道我的,调教奴隶是一把好手,调查案子嘛,唉——”
“霍维斯你太自谦了。”劳特挤出个笑容,“这说明不只是长公主,连皇帝都对你很信任,我想你一定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的吧。”
“当然。”霍维斯正色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莫顿挑眉看了霍维斯一眼,“克兰呢?也要带回来审讯么?”
“听说还在抢救,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霍维斯又坐回椅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不错,你们尝尝么?”
“不必了,谢谢。”莫顿有些感慨地说,“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好心好意把克兰送给特使先生,本来是想让特使不至于太寂寞,不料……”
“是呀。”劳特插言道,“我也是这么想,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米那个见货登上特使的马车。”
“唉——”霍维斯忧国忧民似的长叹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案,给大家一个交代,让皇帝放心,让长公主放心。”
“你不去看看克兰么?”莫顿突然问。
霍维斯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我?去看他?莫顿你开什么玩笑,不过是个奴隶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顿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会想最先知道当时的情形,毕竟克兰才是唯一活着的人证。”
“那也用不找我亲自去。”霍维斯毫不客气地打个呵欠,表示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有人负责他的安全,我派去的全是劳特手下的精英,不用害怕出现杀人灭口的情形。对吧,劳特?”
“不错。”劳特很肯定地道,“你们放心,如果克兰真有个闪失,我愿意负全责。”
“哦?那就很好了。”三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含义不明地一笑。莫顿站起身:“我看,也用不到我什么,先告辞了。”霍维斯晃晃酒杯:“真的不喝一杯?味道非常不错。““不,我怕喝多了会说一些无用的废话。”莫顿拿起帽子扣在头上,“告辞。”
“我怎么觉得,莫顿对这个案子太过关心了?”劳特把身子倾向霍维斯,瞄一眼被莫顿关上的房门,低声说。
霍维斯无所谓地说道:“也难怪,这么敏锐的时候,谁不想多得点消息,好把自己摘出去?”
“老弟。”劳特喟叹一声,“你可算说中我的心声了。老弟,我可以对大神起誓,阿米刺杀特使,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霍维斯无奈地摇摇头:“劳特,莫顿来之前我说了那么半天,你都没听进去么?现在不是阿米和你有没有关系,是别人认为阿米和你有没有关系。你瞧,当初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我送去克兰,你送去阿米,形势很不妙啊。”
“可阿米在那之前一直都在你的府邸,受你调教啊。”
“可非要坚持把阿米送给特使的,是你呀。”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彼此对视着。
过了很长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容,接着是微笑,紧接着大笑。笑得十分欢畅,笑得难以自抑,甚至笑出了眼泪。
“哎呀呀,霍维斯。”劳特一边抹眼睛,一边老朋友一样拍着霍维斯的肩头,“你呀你呀,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说你精明吧,有时候你真是单纯得要命,毫无建树不思进取,甘愿当个什么情报厅厅长,屁大点权也没有;说你糊涂吧,有时候你偏偏厉害着呢,眼里容不了一颗砂子。”
霍维斯叹口气摇摇头:“我这个人,除了会那点见不得人的手段,什么也不会,还能怎么样?如今世道乱成这样,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是啊是啊,混口饭吃。”劳特很感慨地点头,“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你我都不容易啊。”他略略沉思片刻,说道:“老弟,你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阿米,证据确凿,不管克兰是死是活,这一点翻不了案。这样,我只是想跟阿米说几句话,就几句,我不会弄残他,更不会杀了他,肯定不让你难做,我只想把我自己摘出来,怎么样?”
“这个……”霍维斯很犹豫,“你也知道,我是长公主那边的人,而你,跟皇上……”
“哎霍维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无论长公主还是皇上,还不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分出彼此?更何况,他们不是有共同的敌人吗?”
“你是说……”霍维斯眼前一亮。
劳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东面,那是海亚王子府邸所在的方向。他贴近霍维斯的耳边,低低地说道:“这件事办成了,长公主一定会夸奖你有手腕、有能力;办不成,你大可以往我身上一推,你有什么损失?”
“这不好吧。”霍维斯笑,“劳特,你知道我一向很重情义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劳特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上次给我的祖母绿,我现在还留着。啊,对了——”他像是刚刚才想到什么,“你要送到外面去的东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很快就会给你安排守城门的士兵,把你的东西安安全全送出城去,最迟不过一个星期,肯定给你做到,那三成我不要了。”
“哎呀呀,这真是……”霍维斯站起身来双目放光,连连搓手,“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这没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劳特看到对方那急切的模样,知道这次才算正中下怀。他在心里鄙夷地冷笑一声,嘴上却诚挚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时,有人敲门,侍卫官在门外报告:“中校,蓝廷已经带到。”
霍维斯惊异地看了劳特一眼。劳特上前开门,果然,四个狱卒押着蓝廷站在门外。
“我特地命他们带过来的。”劳特冲着霍维斯睒睒眼,“我怕没有了克兰,你太寂寞。”
“哦劳特,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霍维斯说得情真意切。
“听说这个混蛋被吊起来两天,还是你亲自带回办公室疗伤的,我就知道他对你很与众不同啊。”劳特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
霍维斯一摊手:“没办法,这是要给长公主的礼物,要真留下什么伤疤,我以前的辛苦都白费了,只好自己来弄。劳特,这小子倔得跟驴一样,很难办哪。”
“你的手段那么高超,还怕他不服?”劳特扫一眼蓝廷,“我瞧现在好多了。”
蓝廷只是怒视着他们,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叫大嚷地挣扎,而且偶尔对上霍维斯的眼睛,有些惧怕似的瑟缩一下。
霍维斯看着几个人把蓝廷吊起来,对劳特一笑:“太谢谢你了老伙计。嗯,你也知道,我一调教起奴隶,就不知道时间过得快慢,经常早上起不来,不能准时上班。”
劳特心领神会地点头:“多谢你,霍维斯,请慢慢享用。”带着狱卒们走了出去。
那些人一关上办公室的门,蓝廷对着霍维斯低喊:“去你妈的霍维斯,你再敢假公济私对我动手动脚,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霍维斯一言不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
蓝廷涨红了脸,以往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令他羞愤莫名,心跳加速,他低吼:“霍维斯,你他妈要敢碰我一下……”
这句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霍维斯只是把蓝廷从刑架上解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神情肃穆得古怪。
蓝廷略略活动一下手腕,有些疑惑地看着霍维斯。那人径直走回办公桌后,坐到椅子上,他用手撑着额头,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淡淡的悲伤。
屋子里很安静,这让蓝廷觉得很奇怪,又为刚才过于激烈的反应而感到几分尴尬,隐隐地又为霍维斯与以往不同的态度有点不安。他想开口询问,却不愿意太过表露自己的关心,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粗声粗气地说:“哎,你没事吧。”
蓝廷一连问了几声,霍维斯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动,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蓝廷暗自翻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会那个神经病。他站累了,索性盘腿坐下,手铐脚镣撞击在一起,哗啦哗啦地响。
霍维斯像被突然惊醒了一样,坐直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忧伤,他说:“过来吧,陪我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