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看过数次这些资料后,雷廷放下手中的记录用数据板,若有所思。
根据记录,‘星’文明的生物实验场地遍布大半个银河,实时监控这些实验场星球的研究所则停驻于‘灵之底’中,每个研究所对应的实验星球往往多达数十乃至于上百个,其中有些星球之间条件相似便互为对照、也有些单独进行着某个项目。
但经过岁月变迁,那多达十万之数的研究所,如今百不存一。
就算是勉强留存下来的那些也残破不堪,用于记录实验总结副本的合金镀铜板都没剩下多少。
——说来也是有趣,‘星’文明好像很崇尚‘铜’这种基础金属,雷廷在这他们的研究所里,找到了大量使用镀铜配件装饰的生活用品与工艺品。
经过防腐蚀处理后,这些东西在岁月磋磨之下仍光亮如新,在雷廷的金光中,闪烁着耀眼的橙红光辉。
至于那些记录在‘铜板’上的残缺资料,它们每个都属于一项单独实验,其中少数重要实验以简洁言语记录了过程,其余则只涉及到了结果。
而他们做出的这一切,现在看来,都是为了摆脱他们‘碳一型’的身份。
他们渴求生命形态的变化……
雷廷在思考。
他有了一个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星’文明当初,其实也在面临着如人类一样的困境?
毕竟他们改变生命形态这件事,显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新的力量,或者只是做人做腻了……
那么,能让生物自发寻求改变的因素,除与‘智慧’绑定的‘进步’外,还有什么呢?
——那当然是,‘死伤威胁’!
而现在,从‘上一次’的记忆中雷廷得知,‘星’文明其实并非全体存在,他们似乎只有极少数‘活’了下来,以某种电子幽灵的形态,存在于‘环世界’内网中某片虚拟空间里,从对事物的感官到对时间的感知,都与常规生命有所不同。
或许雷廷只需要把‘环世界’拆掉,‘星’文明和它们的立足之地就会消失。
但这可能吗?
雷廷不会把一个对手想象得如此愚蠢,‘星’文明肯定有它的后路,不止一条。
他不相信对方没有反制他的能力,而且,就算不提上头生活的诸多智慧生物种族,‘环世界’也有其存在必要性。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真的对其施行毁灭武力。
雷廷眉头紧锁,这次他打开面罩,然后揉了揉眉头。
那场致使‘星’文明走到这条路上的灾难,会与年末的冲击波有关吗?
……不,那道冲击波早已存在,它来自数十亿年前,而银河的‘星’,它存在的时间绝不超过六十万年。
‘星网’的建立与毁灭,都和银河的‘星’文明没什么关系……那么,它们究竟是在怕什么?
怕战争?怕死亡?怕一场未知的灾难,突如其来降临身边?
不知道那时候都发生过什么的话,再怎样猜测都没用。
也不知道建立了‘星网’的力量还存不存在……如果它存在,那它如今是怎样的形态?
宇宙中发生这些事,链接群星的网络被摧毁,它在看着这一切吗?
雷廷不知道。
他只是思考许久之后,将暂时搞不明白的问题弃至一旁,把面前几块‘铜板’放回自己的‘城市’里,放眼注视客厅,又拉开窗帘,看着滑门之外的阳台与阴霾天空。
首府星今日有雨。
天地昏暗,云中积蓄的水汽已开始满溢,令人心底透凉的水汽弥漫,绿化区林木沙沙,春天游荡在紧张到几乎无人的街巷里。
星球外驻扎的守军舰队清晰可见,各处太空电梯接天连地,由刚性支架与斥力屏障保护的线缆紧绷,压力调节系统时刻运作,载人在云天间穿梭。
雷廷收回目光,倾听这片城区的声音。
人们生活的声音,军队巡逻的声音,浮空车引擎经过高楼的声音,池中细鱼扫水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在抱怨如今的管理之严格,也有人在称赞之前几个月里官僚系统的变化,在听见军队的多环境战车轻声碾过路面时,他们都开始了沉默。
这很难让他高兴起来,人们恐惧他们的卫士,他深爱的国度不该如此这样。
但他很清楚,联邦的军队从不是人民的军队,他也没时间让它换一种形式去存在。
这点时间,能让各军团暂时不能花钱找关系加入就已经不错了。
雷廷双手交握顶在额前,低头沉默良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但脸色依旧健康,只是神态稍有疲乏。
对他而言,睡眠其实已经不是必需品,但精神上的疲惫难以忽略……
……先撑过今年吧。他想。
他必须打起精神,尽全力保证自己对事件的应对措施不出什么疏漏,而那工作量实在太大。
别人工作时他在工作,别人休假时他还在工作,这些日子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像少年时,在繁忙的事务中抽空休息?
对现在的他来说,那有点奢侈。
“‘天河’,提交你今天的自检报告。”雷廷低头呢喃道,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依然如往常般低沉有力,带着理性与稳重的气息:“还有军部改良的结果——让我看看他们的工作有何进展。”
“好的,管理员‘阳星’。”‘天河’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那来自茶几上的一台外设。
很快,大量文件到来,雷廷再次进入他的工作中。
但在抛开工作外的一切之前,他习惯性的感应了一下伊文海勒的身体状态。
……他打开文件资料的动作顿了顿。
因为他意识到,或许自己彻底和对方闹崩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
【检测到异常能量反应。】
伊文海勒随手关掉提示框,看着训练场里正在木然展示个人能力的岑砚,忽然问道:“你把他带来,‘阳星’知道吗?”
“我想……大概……不知道……?”夏恩的话语有些迟疑。
他在脑海中回想着当初办理正规手续时的过程,发现只能想起那位苏珊娜副官的电子签名,还有卢卡斯·康给岑砚收拾东西时絮絮叨叨的嘴。
——啧,那家伙是真的话痨又婆妈。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呢?
但这么一想,上辈子他们试图拐走岑砚时卢卡斯的反应,好像也有了除‘尊严’与‘联邦利益’外的更多解释……
夏恩抿了抿嘴。
“按理来说,他对联邦应该很重要。”伊文海勒说。
“没那么重要了。他太难控制自己,‘沸腾’侵蚀了他,就算只是保持最基本的思维逻辑,他都很难自己做到。”
夏恩回过神来,他摆了摆手中断了网的光脑外设。
“他身体里的控制器与他共生,负责在关键时刻管制他的行为与情绪。现在他的控制权在我这里……
“……联邦不缺类似的人才,他对联邦而言,只是一把不好控制的刀。”
对联邦而言,刀这东西,只要控制性不强,好不好用的重要性就严重降低了。
但反抗军不同——他们缺人缺的首领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挖别人墙角,岑砚的重要性并未被他的危险性消减。
更何况,反抗军自有自己协助他自我控制的手段。
“你会帮他控制自己吗?能量或者精神?”夏恩问,他的话语直白到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话:“你……呃,我听说你可以。”
上辈子,他加入反抗军的时间比这晚一些,但个人能力与控制力并没有现在强。
那时候,就是伊文海勒教会了他怎样更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
——这个人绝对是全天下最好的超能教师。他的能量不止可以同化物质,甚至还可以吞噬、复制并模拟他人能量,为每个人做出最量身打造的应用示范。
“以前可以。”伊文海勒看了一眼岑砚,放下手中外设,转身离开。
“嗯……嗯??”夏恩一惊,快步追上去:“等等,‘星流’阁下,‘以前’——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就是以前,现在不能了。”伊文海勒说。
他看了一眼夏恩。
“没人会对你说这个,小子。”他说,“我不知道‘阳星’为什么让你来,但我建议你别想着破坏任何东西,也别想往回传递什么信息。在你证明自己前,我会看着你。”
“……”
夏恩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伊文海勒在防备他。
这感觉对他来说是在有点陌生,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
——他明明就不是‘阳星’派来的啊!!
夏恩哭笑不得,又仰头小心偷看了一眼伊文海勒的侧脸。
不得不说,‘星流’真的很好看,也不知道‘阳星’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点吧——他可一点都不想再看到,面前这个人被‘阳星’亲手杀死的样子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幼稚,但这两人一个是他崇拜的偶像,另一个是他更崇拜的大偶像。
现在后头那个好像暂时没有毁灭行星的倾向,这是不是说明……
……这一次,他能见到一个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