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沈青阳一直是一副冷漠寡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邵凡安确实是没预料到他能开这个口,便挑起眉,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沈青阳的脸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段忌尘神色变化反倒是最大的一个,明显也是意料之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还是客栈老板的反应最快,赶忙接话道:“好说,好说。”他扭头喊了候在一旁的店小二,“快,去给这位公子的房间里添张床——”
“用不着。”段忌尘口气生硬,冷下脸来,“沈青阳,你手是不是伸得太远了,管闲事居然管到我这里来了。”他怒气腾腾地瞪了一眼沈青阳,“我的人住哪里用不着你操心。”他磨了磨牙,狠狠横了邵凡安一眼,恨恨地对掌柜的道,“那张床加我房里。”
沈青阳抬眼看了段忌尘一下,没再说话。段忌尘一脸的不痛快,一副一点就着的炮竹模样,显然是游离在爆发边缘了。掌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两边都是惹不起的贵公子,一时之间便有些拿不准该听哪位的话,为难的直在那儿搓手。
“你还墨迹什么!”段忌尘啪的一声把房钱拍在柜台上,“我的人我做主!添床!”
“添床添床,这就来。”掌柜的收下银两,赔起笑脸,“小二,赶快,把床褥备好,别耽误公子歇息——”
“不必了。”邵凡安在一旁热闹瞧够了,这会儿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住柴房即可,小二哥,劳烦帮我把被褥搬去柴房吧。”
段忌尘猛地转过身来,简直气得不得了:“邵凡安!你!给脸不要……”
“你想跟我住一屋?”邵凡安打断他。
段忌尘神情晃了一下:“呃?”
邵凡安朝他笑了笑:“我问你是不是想跟我睡一个屋?”
段忌尘脸色慢慢涨红了:“谁想跟你睡……”
“这不结了。”邵凡安再次打断他,“你不想跟我睡一个屋,我去住柴房,段少爷,这有什么问题吗?”
“呵。”沈青阳在一边轻笑了一声,带着几位师弟转身朝客房楼梯走去。
段忌尘胸口大起大伏的,凶神恶煞的瞪着邵凡安:“你……”
贺白珏在后面拦了他一把:“忌尘,你怎么又乱发脾气。”
段忌尘立刻气焰全收,表情还是生着气的,但是不凶了,他看着贺白珏,嗓门都压了下去:“白珏,我没有……”
后面说的什么邵凡安才懒得听,跟着小二就往柴房走。
住柴房算个屁,邵凡安平时下山奔波的时候,风餐露宿的,能有个破庙住住都算运气好的,柴房怎么就不能住了,柴房里起码没有段忌尘。邵凡安跟心里直骂,姓段的小狗崽子,老子才不上赶着受你那个鸟气。
店小二很快就把柴房打扫干净了,柴火堆都归整到一起,另外一边儿搭上床架子,铺好被褥,脚底下还有软乎乎的干草垛,住进来倒也整洁暖和。
这柴房跟客房不挨在一起,是间独栋的小屋子,中间还隔了个小院儿,院儿里有水井,邵凡安也懒得招呼小二了,自己屋里也有水盆,想梳洗,便自己去水井里打水用。
折腾了一天,邵凡安也觉出疲惫来,晚上早早吹灯休息了,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晨起又拎着盆出门洗漱。
这一出屋,说来也巧,迎头就碰上了沈青阳。
沈青阳显然也是出来洗漱的,身上没着外袍,只穿了个单薄的长衫,脚下放着盛着水的木盆,脖子上还挂着毛巾。
邵凡安推门出来时,他刚好洗完脸,正在拿毛巾擦水,胳膊是抬起来的状态,衣服的布料又比较贴,就比较显身形,肩臂那里的肌肉鼓鼓囊囊的,线条很是利落。
邵凡安下意识绷了绷后背,有些好奇他和自己谁肌肉练得更好一点。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被他给压了下去,他心下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起来。沈青阳听见动静朝他看过来,他便笑着打了个招呼:“沈公子,早晨好啊。”
他觉得好笑,是因为自己刚刚居然还起了和人比一下肌肉的劲儿,幼不幼稚,他心里嘀咕,又不是小孩儿了,他以前可不这样,估计是跟段忌尘待久了,全让他给带跑偏了……
这三个字一从脑壳里冒出来,邵凡安愣了下,脸上那点儿笑意便淡下去了。他默默在水井边放下木盆,弯腰打了水。
沈青阳把脸上的水慢慢擦干了,才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句:“早。”
邵凡安蹲在地上就着木盆撩水洗脸,凉凉的井水激得他缩了下脖,洗完他把脸上的水随手一抹,一抬脸,看到沈青阳在低头看着他,他站起来,顺口打探道:“沈公子,咱们今天是什么行程?”
“看诊,治病。”沈青阳看着邵凡安脸上的水顺着脖颈都要流到衣领里去了,便皱了皱眉,在他下巴那块儿指了指,“这里,没擦干。”
邵凡安大大咧咧的,平日里糙惯了,也不在意这个,直接揪着领子往下巴上一蹭,也不怕衣服湿了,反正一会儿出门还得换。他接着问道:“看诊?咱们给别人看吗?去哪里看?”
沈青阳盯着那块水渍看,绷了绷嘴角:“段忌尘什么都没跟你说?”他沉吟片刻,又道,“半个时辰之后,客栈门口,你若没有安排……便跟着我的队伍帮忙吧。”
半个时辰后,邵凡安随队出发,这才弄清楚此次出行的目的——重华每年都会派出一队懂得医术的弟子,带着满车的药材,去辖区最边缘的村镇坐诊看病。这些村子地处偏远,百姓大多出身穷困,身上总会有些陈年旧疾,也看不起医馆,重华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过来一趟,顽瘴痼疾固然难以祛除,可小病小灾的总是能帮则帮的。
这次的队伍里,贺白珏懂医术,沈青阳懂配药,一人负责看诊,一人负责抓药,各忙一摊,分工明确。
如此一来,邵凡安倒是明白过来沈青阳为何一开始就不给段忌尘好脸了,合着段忌尘在这里头就是个浑水摸鱼的,既不会看病又不会配药,就是被段夫人硬塞进来躲他那个禁闭期的。
贺白珏在搭起来的小凉棚底下给病人看诊,马夫大哥在外头吆喝着按序排队,段忌尘占了张椅子往贺白珏身后一坐,什么也没干,就端了杯茶,时不时抿一口,摆出一张不高兴的脸。
邵凡安一直没闲着,在沈青阳这边帮忙包草药来着,医术上的事情他不懂,给配好的草药打好包系成捆的活儿他总能干。
他手上忙活,嘴上也没闲着,跟旁边抓药的弟子聊得还挺好。弟子一边分草药,一边教他认草药——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这个是明目的,那个是败火的。
弟子教得细,邵凡安学得还挺勤,顺手从草药堆里挑出片儿绿叶子,乐呵呵地道:“欸,这个,这个我认得,我们那儿叫猫儿草,提神醒脑的。”他说着,便往嘴里叼去。
猫儿草一进嘴,清清凉凉的,还有些苦涩感,邵凡安正觉着脑子有些发木,这一嘴下去顿时精神了不少。
沈青阳刚好从他身旁路过,听见这一句,便走了过来,看着邵凡安说道:“你是渠城以南的?福云镇上的?”
“嗯?”邵凡安眼睛一亮,把叶子从嘴里揪下来,“你怎么知道?”
“我家乡那里也这么叫,猫儿草。”沈青阳淡笑一下,说了个地名。
“哈哈,这不是有缘了。”邵凡安一下子站起身来,往前凑了一步,“我其实住在福云镇后面的青霄山上,离你老家更近一些……喔!”他恍然,“怪不得你也会烤那个,那可算是家乡特产了,哈。”他说完又习惯性把叶子往嘴里叼。
沈青阳嗯了一声,眼神往他嘴唇上晃了一下,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伸手把他嘴里的叶子取了下来,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沈青阳伸手时邵凡安其实本能往后躲了一下,但没躲开,叶子给人家拿掉了,还挨了句训,他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沈青阳看上去应该比他要小个一两岁。他一个常年做人大师兄的,冷不丁被比自己岁数小的给教训了,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抬手蹭蹭鼻子,笑了一笑。
就他这一错身,视线恰好扫过小凉棚,段忌尘坐在里面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神情说不出是高不高兴、生不生气的,像是有点儿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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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