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吃药!我要池照哥!”
早上七点,池照换上白大褂走进病房的时候,正赶上七床的知知在哭。
“怎么了这是?”池照飞速夹好“SX医师”的胸牌,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指尖触碰到毛绒绒的头发茬儿,知知直接拽住了他的手。
撒娇似的带着鼻音,哭得鼻尖都泛了红:“池照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知知大名裴知诚,六岁的小男孩,是市五院眼科病房的一个小患者。
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小子,在这里住了挺久的院,和科室里的各个医生都混了个眼熟,偏偏赖上了池照这个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每天都粘着他“哥哥、哥哥”的叫,一会儿见不到都不行。眼科邹主任说这小孩儿就是看脸,看着池照长得白净就爱粘着他——当然,池照也确实讨人喜欢。
医院里的工作太忙了,白大褂口罩戴上只能露出个眼睛,大部分患者却都能认出池照,池照皮肤白脊背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做事又认真仔细,科室里的医生病人都很喜欢他。
“小池你可算来了,”一旁站着的护士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赶忙把手里的药递到池照手里,“正好,你把这药让知知吃了吧,一会儿该查房了,我先去看看别的患者。”
五颜六色的药片一大把,知知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池照熟练地接过药来拆开,又去接了杯温水回来。
“行,你去忙吧,”他用手背试了下水温,把杯子递给愁眉苦脸的小男孩,师姐关了病房门离开,他弯着腰对坐在病床上的小孩说,“来,张嘴。”
来眼科实习一整周了,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轻车熟路,池照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实习轮转时各个科室都要去,写病程,整病历,新来的实习生都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做起,每个科室都不容易,眼科却是实习生们最喜欢的科室之一。
一是因为眼科的科室氛围好,二是因为除了医生之外,眼科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病人名叫傅南岸,是主任的朋友,也是心理科的教授。傅教授性格温和,谈吐文雅,学术水平更不必说,之前池照室友钟阳秋来眼科的时候把傅南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以至于池照虽然还没见过他,就听说过他的诸多传奇故事。
故事的内容不再赘述,毕竟没点真本事也不可能在五院混到教授,钟阳秋着重描述了傅教授有多帅多好看,倒是勾起了池照的一点兴趣——没错,池照是个颜狗。
好看的男人谁不喜欢,更何况池照本来就喜欢男人,他一直想见见这个所谓的傅南岸到底有多好看,能让钟阳秋这个一米八的钢铁直男都那么夸。
“我不想!”
知知的哭闹声瞬间把池照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不喜欢吃药!”
池照一笑,揉了把他的脑袋:“怎么不喜欢吃?”
“吃了难受。”
知知缩成一团靠在他的手臂上,嘴巴还是紧闭着不张。
他是原发性开角型青光眼的患者,查不到发病原因,只能对症治疗,控制眼内压,而这类药物大多副作用大,小孩正是身体敏感的时候,一点副作用都难受得不行。
“真不吃?”池照问他。
“不吃!”知知格外坚决。
“这么不听话?”池照捏了捏他的脸蛋,眉心一拧,“要不别治了,哥哥给你办出院,回去当个小瞎子算了。”
“?!”
再怎么说也有六岁了,闹脾气归闹,知知还是懂点事的,哪里想到池照会说这种话,大大的眼睛刷地一下红了,二话不说抓住一把药塞进嘴里,还一不小心呛了一下。
“咳咳咳——”
“别急别急,逗你呢,”小孩子太单纯了,池照连忙帮他拍背,“我们知知这么乖,谁舍得让你做小瞎子?”
“就是你!”
知知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把药给咽了,池照不和他胡闹了,又喂他喝了点水,从白大褂里摸出颗水果糖塞他手里,说:“好了好了,哥哥给你道歉,橘子味儿的,给你压压惊。”
池照哄小孩子确实有一套,他似乎天生就特别招小孩子喜欢,孩子都很敏感的,知道谁是真正对他们好。
但既然是病房里的大魔王,知知也不会只有这一点本事,小嘴咔吧咔吧地把糖咬碎了,脑袋瓜子一转,马上就有新主意了。
知知的脑袋扬得老高:“不行,就一颗糖就想让我原谅你,想都别想!”
“那怎么办?”快到查房时间了,池照低头看了眼表,“不然给你打我两下?”
“才!不!要!”知知撇撇嘴,趁着他不注意跳下床来,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直接开门跑出了病房,“池照哥来追我吧,看我来谁跑得快!”
他的眼睛已经进展到中后期了,有视野缺损,视物也比正常人模糊,这么跑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磕碰到,池照“诶”了声,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知知你慢点跑!”
小孩子长本事了,等他抓到他,非得把他裤子脱了打他屁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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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里挺热闹的。”
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走廊尽头的傅南岸眉眼温和。
“估计又是那个七床的知知,”邹安和是眼科的副主任,一下就听出来这是病房里那个混世小魔王的声音,他脾气暴,马上火气就来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一会查房的时候我去说说他。”
“小孩子而已,别和他置气。”
傅南岸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笑着半倚在窗台上,手指抚摸着窗框的纹路,“你儿子小时候不也调皮捣蛋?再过两年就好了。”
“这倒是……小时候我和媳妇儿追着他满屋子跑,现在上小学倒是好多了,起码该做的作业都能按时完成,不用我俩催。”
提起自家儿子,邹安和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紧绷的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傅南岸,见他孑然地站在窗边,脊背挺拔,眉眼淡然,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叹什么气?”傅南岸笑笑,知道他要说什么,“又要问我什么时候找对象?”
邹安和瞥他一眼,语气甚是无奈:“你知道就好。”
两人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不错,邹安和和女朋友大学毕业便结婚生子,如今八年过去,儿子已经上小学了,傅南岸则一直单身到了现在,甚至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过。一晃三十岁大关过去,两人都三十二了,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岁数,邹安和自然要为傅南岸操一份心。
“喜欢什么样的?”邹安和问,“给你介绍个?”
“不用,”傅南岸微笑着拒绝道,“忙,没什么兴趣。”
“心理科再忙能有多忙,你来我们眼科看——”
邹安和突然想起什么,蓦然噤了声。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眼傅南岸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却是黯淡的,没有焦点。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听起来挺讽刺的,傅南岸原本和邹安和一样要学眼科,结果大四那年却查出了眼底病变,疾病来势汹汹如潮水一般,等到大五要毕业的时候,他的双眼只剩下了微弱的光感。
天之骄子一朝陨落,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邹安和经常会想傅南岸是怎么挺过来的,换他的话他早崩溃了,盲人能做的工作很少,傅南岸放弃了保研也放弃了原本的梦想,从头开始学习盲文和心理学,又一步步走到现在。
“对不起啊南岸,我不是故意的……”
邹安和满心后悔,在心底骂了自己一万遍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身为当事人的傅南岸倒是不甚介意的模样,表情依然是淡淡的,还反过来安慰起邹安和来。
“没关系,早过去了,”傅南岸右手抚摸着盲杖,就像是抚摸身体的一部分那样自然,“心理科挺好的,不用值夜班也不用上手术,比你们临床要舒服很多。”
温和的嗓音像是没有脾气一样,也或许是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邹安和的语气缓了下来:“你是咱们几个同学里最有出息的了,我们几个上临床的都没你职称晋升得快,喜欢你的人很多,都把你当成榜样……”
傅南岸微笑着把他的后半句话接上:“你就是怕我孤单,我知道。”
和这种聪明的人相处很舒服,偶尔说错了话也不用担心,他不会误会你,邹安和深深舒一口气,承认道:“是,确实。”
他确实担心。
有时候他觉得傅南岸早已经走出阴影了,他不似其他患者那样怨天尤人,不偏激不极端,对待生活总是积极向上的,甚至取得了比他们这些健全人更瞩目的成就,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傅南岸是真的没走出去,他一直在封闭自己的内心,即使总是温和的笑着,心依然是凉的。
最好朋友变成这样,不惋惜是不可能的,邹安和没什么办法,只能换着花样劝他:“至少试试看嘛,或者你把性别卡的太死,女朋友不行的话找个男朋友也行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咱不搞歧视那套。”
一句话把傅南岸给逗笑了。
傅南岸确实对异性没什么兴趣,但也对同性兴趣不大,感情对他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知道邹安和是在开玩笑,于是他接着他的话说,“也行,那我就放宽点儿条件。”
远处还在吵闹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傅南岸微微抬了下眼睑,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眼前是一片昏暗,又恍惚出现了一个亮团。
后天失明的人和先天失明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曾经看见过东西,大脑有过视觉记忆,常常会产生幻视,明明眼前早就该是黑的了,却还自欺欺人以为是亮的。
——但傅南岸还是半展开双臂,打算去碰一碰那个光团。
他半真半假地继续刚才的玩笑:“等着,这就找个小男朋——”
“裴知诚你给我站——嘶好疼!”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傅南岸的话,伴随着猛烈地冲击感,一个人撞进了傅南岸的怀里。
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气息干净,身材匀称,刚好能把空荡的臂弯填满。
作者有话说:
小男朋友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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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说一句:本文感情流,剧情为感情服务,作者非专业人士,专业知识大部分来自网络,请勿过分深究,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