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济是被路上的铁钉子扎到了脚,长长的钉子足有好几厘米,深深地嵌入了脚心之中。
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来,池照帮他进行了紧急处理,这些都是临床学生的基本功了,从实习到见习,池照练习过无数次。
止血,包扎,池照一步步做得井井有条,陈开济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池照以为他还难受,语气放缓了一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陈开济嘴唇翕动着,看着池照一步步的动作,最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卫生所已经不远了,简单处理完伤口之后,池照把陈开济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抬着他回到卫生所的大院。
进了门,一个师兄迎了过来:“怎么了这是?”
“钉子扎了一下,”池照手里还拎着买回来的菜,把菜递给前来问话的师兄,“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先吃吧,我去带他处理一下伤口。”
现在队伍里都是心理科的,多是咨询师,少部分医师转来的也已经很久不接触临床了,手生了,好在卫生所里还有个老大夫,有基本的工具器械,可以帮助陈开济进行伤口处理。
池照扶着陈开济找到老大夫,又帮忙把他扶在床上,老大夫让陈开济半躺在床上,帮他把嵌在肉里的钉子拔出来再清创止血,池照则负责在旁边打下手。
老大夫到底是经验丰富,三下五除二包扎好伤口:“好了。”
旁边围观的师姐还不太放心:“这样就可以了吗?”
说是让其他人先吃,他们也不可能就不管池照和陈开济了,说话这个叫周若瑶的学姐就是陈开济喜欢那个,确实挺温柔的,不怪陈开济惦记,一直关照着陈开济的情况,热腾腾的火锅架着,还是一趟一趟地往这边跑,她问老大夫,“这种情况得打破伤风吧?”
老大夫点头,语气有些无奈:“按理说是需要的,这个伤口有点深,但咱们这里没有这种东西,得到隔壁大湾村才有。”
疫苗属于很难保存的医疗制品,现在他们在的这个卫生所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那怎么办?”池照微微皱眉,“不然我们现在去大湾村一趟?”
“会不会太麻烦了?”陈开济有些犹豫,“咱们明天还要去别的村子,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虽说有点大少爷脾气看不起人,陈开济其实很有大局观念,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整个队的人,众人在这边犹豫着,旁边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傅南岸开了口:“大湾村吗?我们的下乡计划里有这个村子,我可以和别的队伍商量一下,让我们明天先去那里。”
陈开济还在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傅南岸却很坚持:“没关系。”
如果不换的话陈开济就要回县城打疫苗,队伍还有任务不能回去,傅南岸却不会丢下他不管,他不是那样的人。
“就这么办吧,”傅南岸向来决策迅速,很快打电话协调好了调换顺序的事,“我和其他科室的人商量好了,咱们明天去大湾村。”
这显然是现下最好的方案了,池照点头同意:“那我们就先去大湾村打破伤风,然后明天和你们在那里汇合。”
“我陪你们去,”傅南岸说,“你们两个实习生去我不放心。”
池照和陈开济都想推拒,但傅南岸坚持,于是三人还是一同踏上了去大湾村的路。村里不通汽车,老大夫叫来儿子骑三轮摩托车送他们,晚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四人很快就到了大湾村卫生站。
来之前傅南岸已经和卫生站的医生们打过电话了,很快就有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婶婶过来,把他们接入了卫生站里。
“叫我赵婶儿就行,”赵婶低头查看着陈开济脚上的伤口,笑得还算和蔼,“这是怎么受伤的?”
“没注意被路上的铁钉扎到了,”陈开济低着头说,“谢谢您了。”
“下次小心一点,咱们农村地上就是有这些小东西,”赵婶用碘伏在陈开济的伤口上又擦了一圈,然后帮他打上了破伤风针,“行了,你这个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没什么大事儿了。”
伤口处理得及时其实是池照的功劳,陈开济偏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反正第二天整个队的人都要过来,打完破伤风之后三人没再回去,直接在大湾村卫生站留宿了一晚。时间晚了,卫生站里的房间有限,只腾出来两间可以睡的,傅南岸作为教授独住一间,于是池照被迫和陈开济住在了一间。
池照还是不太擅长和陈开济单独相处,把自己的被子叠好钻进去,想了半晌有点别扭地说了句:“好好休息”,陈开济嗯了声,亦默默钻入了自己的被子。
房间里的灯关了,一点光亮都没有,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折腾了一晚上池照也累了,躺在被子里快睡着了,又听到陈开济低低地喊了声:“池照?”
池照被这声惊醒了:“嗯?你叫我吗?”
陈开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对不起。”
池照还有点没明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开济继续说道:“抱歉我之前那么说你。”
这事儿提起来确实挺尴尬的,两人的矛盾闹了好几个星期,池照确实是已经想开了,知道自己不需要和心理专业的实习生比了,但要说完全不介意陈开济说的那些话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被人看底、被嘲讽没能力没人会喜欢,人之常情。
陈开济自然知道这些,又继续解释:“我之前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你们临床学生要来心理科实习,后来傅教授让我和你道歉,我还觉得有点委屈,觉得是他在偏袒你。”
他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说得坑坑巴巴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确实是术业有专攻吧,虽然我们也有那些临床技能实验课,但感觉还是不一样,真让我上手的时候我还是会慌。”
话说的再多都不如亲身体验一遍,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过后,陈开济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虽然有时候会有点傲气却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主动低头向池照示好:“我们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各种意外,就,互相帮助,互相学习,你多担待我点,成不?”
这话说的挺真诚了,池照点了点头,说:“可以。”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实没那么多心眼,说开了,道歉了,池照很快原谅了他,实习生去不同科室轮转的目的其实就是这样,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宿,原本的那点恩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陈开济直接和池照称兄道弟起来:“池哥!起床了!”
池照大他半岁,这声哥确实叫的当之无愧,两人叠好被子走出房间,正碰上刚巧碰上傅南岸出来。
毕竟不是专门住人的地方,卫生站的自来水管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角落里,怕傅南岸找不到,打过招呼之后池照主动说:“傅教授我帮您接点水吧,这边水管不好找。”
傅南岸还没说话,旁边的陈开济便先开了口:“池哥池哥你歇着吧!这活儿我来干就行!”
陈开济脚上有伤,走起来却挺快,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留池照和傅南岸两人还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傅南岸有些好笑地问池照,“他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池照也没想到熟起来的陈开济是这个样子,只能眨眨眼睛说:“我也不知道。”
傅南岸问他:“你们俩和好了?”
“嗯,”池照摸了摸鼻尖,还惦记着傅南岸帮两人调和矛盾的事情,“之前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傅南岸笑笑,不再说什么。
陈开济很快就端来了水,乡下条件不好,三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池照不让陈开济再乱跑。怕他脚再受伤,自己去把脏水泼到外面的土地上。
而趁着池照离开的功夫,陈开济清了下嗓子,主动走到了傅南岸身边:“傅教授,我有点话想和您说。”
傅南岸微微挑眉:“嗯?”
陈开济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我就是想向您道个歉,我之前不该那么说池照的。”
他是心理专业的年纪第一,学习好家世也好,算是傅南岸的嫡系学生,他的大少爷脾气傅南岸一直都是知道的,倒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怎么突然想开了?”
“就觉得池照挺厉害的,我看他给我包扎的时候特别熟练,”陈开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之前一直觉得您是在偏袒池照,现在才觉得您说得对,每个专业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能用同一个标准要求,比如您要让我包扎我肯定就做不来,至少没他那么熟练。”
——原来是池照的功劳,这就不奇怪了,傅南岸从未怀疑过池照的能力。
“你们都是很好的学生,要好好相处,互相学习。”
傅南岸稳声说,陈开济马上点头:“那必须的,以后池照就是我池哥,我绝对跟他好好处!”
年轻人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写在说话的嗓音里,陈开济兴致冲冲地描述起池照的好来,说自己为什么早没发现。男生的友谊来的很快,一晚上的聊天之后他就真把池照当兄弟了,傅南岸笑着听他讲,表情温和,心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情绪。
像是细细的针在心脏上扎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却又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弥漫着。
池照啊,那确实是个受人欢迎的好孩子,对谁都热情,招人喜欢。
傅南岸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抚摸着盲杖把手的位置,说:“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傅教授你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