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传出了椅子被碰倒的响声,很快就有服务员敲门,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苏珣没有回答,他紧盯着纪乾,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愈发苍白。见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有些喘气的样子,纪乾起身帮他把碰倒的椅子扶起来:“先坐下吧。”
“您好?”
服务员又敲了一次门,这次纪乾说:“刚才不小心碰倒了椅子,没事。”
“好的。”服务员离开了,纪乾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提醒苏珣道:“你别这么激动,先喝口茶缓缓。”
苏珣左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掌底部压着太阳穴,紧闭的嘴唇抿成一道向下的直线,片刻后,纪乾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他是我弟弟!”
尽管苏珣克制了,但还是能听出语气中愤怒的情绪。来之前纪乾就预料过,无论苏珣是否记得那段感情,至少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自己和他弟弟在一起,要他接受确实太难,因此纪乾没将重点放在这件事上。
“我知道他是你弟弟,关于我和他在一起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个,是想告诉你苏明发现苏砚待在我身边了。”
“他误以为苏砚这么做是要报复你和苏家,他就威胁苏砚配合,想当众刺激你,再对外公布我和你以前的关系,这样赵家就会退婚,你也不可能再轻易接管公司。”
纪乾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苏珣的脸色却比刚才更难看:“什么叫不是为了说这个?”
苏珣的右手心落在桌面上,拍桌的震动使得彼此面前的茶水都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你觉得这件事不重要是吗?”
“他是我亲弟弟!你找谁不好非要动他?!”
眼看着苏珣越来越激动,纪乾只得解释:“我没说这不重要,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先要解决的是苏明,苏砚就是不愿意做伤害家里的事才希望我来告诉你。”
“为什么要你来告诉我?我是他亲哥,他有什么不能直接找我,非要你这个外人来转达!”
纪乾自觉有愧,因此无论苏珣说得有多难听他都没反应,直到听见苏珣说他是外人。
“外人”这个词,等于一刀将这几年的光阴全部切碎,等于他所经历过的,与眼前人有关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一场无意义的梦。
苏珣早已抽身离去,独留他在原地自我圈禁,直到苏砚的出现。
听到对面传来了嗤笑声,苏珣抬眼去看纪乾。
那双曾在梦里出现过几次的眼睛再不负曾经的温柔,眼神显得轻蔑,笑容却透出几分自嘲的意味。
想到刚才冲口而出的话,苏珣承认自己是失控了,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纪乾怎么能对他的亲弟弟下手。
与其说苏砚有报复的动机,不如说纪乾会这么想更合适。
“他现在在哪?”苏珣开口问道。
端起茶杯,纪乾喝了口冷掉的茶水,许是经历了过大的情绪落差,此刻他再品这杯虞山绿茶,竟会觉得苦涩难咽。
放下杯子,纪乾平静地说:“他不想见你。”
“纪乾!”苏珣终于直呼了纪乾的名字,“和你的事我很抱歉,你知道我生病了,很多事根本想不起来,但这不是你可以伤害苏砚的理由。”
“他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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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最后那句话,纪乾终于忍不住了,摇着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苏珣不满地问。
“笑什么?”纪乾重复了一遍,看着苏珣确实困惑的表情,他想了想,是啊,他在笑什么?
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早已不重要了,今天他来是为了苏砚,而非苏珣。
将杯子里剩下的虞山绿茶倒掉,纪乾给自己倒了杯冷开水,冲掉嘴里苦涩的味道后,他说:“你不但记不起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完全不了解苏砚。”
苏珣又问:“什么意思?”
“我和苏砚都是认真的,另外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谈感情,是为了解决苏明带来的麻烦。”
“话我已经带到,只要你清楚这件事与苏砚无关,至于苏家跟苏明之间的瓜葛,苏砚和我都不想介入。”
纪乾站起身,最后看了苏珣一眼:“还有,苏砚不想回到苏家,他在我那很好。”
大步走到门口,纪乾在即将拉开门时听到苏珣说:“你是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
相较于刚才,苏珣的语气冷静些了,纪乾没有回身,他盯着拉门上的磨砂玻璃纹路,说:“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苏砚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与其关心这些,不如想想怎么管住苏明的嘴,别让他毁了你和赵家的联姻。”
看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苏珣向后靠在椅背上,一直挺直的后背垮了下来。
纪乾在电话中并未提到苏砚的名字,因而他在来时的路上还在想,苏明能有什么生意要与纪乾谈?纪乾这么心急来苏州找自己,会不会是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了,想再见一面?
类似的猜测一直盘踞在心头,所以当他听到纪乾居然和苏砚在一起后,那种打击是他无法忍耐也没办法接受的。
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亲弟弟,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些年他没见过苏砚,但从苏与纯日常分享的生活照以及视频里都能看到苏砚的成长。
十六岁那年苏砚开始留长发,此后就再也没试过短发的模样,而他也发现苏砚的眉眼与他越来越像了。
就是这份相似,他没办法去相信纪乾与苏砚在一起不是自己的原因。
至于他和纪乾的感情,虽然基本上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偶尔能从梦里回忆起以前相处的点滴。他是辜负了纪乾,可当时那种情况,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就算苏嬴远不逼他,他的病也会消磨掉这份感情。纪乾是受到了很重的打击,他又何曾好受过?
第一次发病的记忆最为深刻,他一觉醒来发现枕边躺着陌生人,对方居然自称是他的男朋友。
与纪乾在一起之前,他喜欢的是女人,也许是因为潜意识太过深刻,以至于他惊吓过度,将纪乾当成了疯子。
他的举动刺伤了纪乾,从那以后他再犯病,纪乾就只说是朋友了,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为了不让他再在犯病时受到惊吓,那半年里纪乾一直与他分房睡。
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缓缓下滑,苏珣的后脑压在了坚硬的横杠上,颈部被硌得生疼,他却没有挪动位置,只是疲倦地闭上眼睛。
能想起来的记忆如同浩瀚星河中的零星光点,可仅仅只是这些片段,就足以让他相信纪乾曾经有多爱他。所以当很像他的苏砚出现在纪乾面前时,他完全可以理解纪乾的心情。
只是苏砚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纪乾身边?就算他提前回国了,又怎么会去找纪乾?
难道苏砚真是因为恨他和苏嬴远,才选择了借纪乾来报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个人就绝对不能在一起。捋清了思路,苏珣再次冷静下来,他坐直身体,打了个电话给苏砚的美国号码。
听到关机的提示,他又打给苏与纯,听说他要苏砚的国内号码,苏与纯还想装糊涂,直到他说出已经知道他们回国了,苏与纯才支支吾吾地把苏砚的手机号报给他。
拨出那个归属地为苏州的号码,苏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起。
接电话的人说了一个“喂”字,而后就没有声音了,在他沉默的几秒钟里,苏砚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他先问:“你人在哪?”
苏砚没有回答,苏珣又说:“纪乾刚走,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也在苏州?”
依旧无人回答,苏珣干脆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也来了,如果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爸,你最好现在出来跟我见一面。”
手机听筒传来了细微的摩擦声,像是躺被子里翻身的动静,随后苏珣听到苏砚语气冰冷地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要说的哥哥都告诉你了,要不要告诉苏嬴远是你的事,反正哥哥和我都没打算再隐瞒。”
苏珣猜到纪乾已经把谈话结果告诉苏砚了,不过听到苏砚亲口承认和纪乾是那种关系时,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尤其是苏砚对着纪乾叫“哥哥”,却用“你”来称呼他。
咬牙吞下难堪的情绪,苏珣恼道:“你觉得纪乾选你的理由是什么?要是你真的看不清就马上去照照镜子!”
电话那头无人回答。
苏珣继续说道:“纪乾糊涂你不能糊涂,我知道你怪我和爸,可这不是你能乱来的借口,你考虑过被爸知道的后果吗?”
这次他话音刚落,苏砚便挂断了。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提示,苏珣一把将手机拍在桌面上,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心脏部位,又觉得喘不上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