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玉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橘猫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在对方搭在自己手腕的瞬间抖了抖，然后猛地抽回了手掌。
“对不起。”
他狼狈地侧过头，两只手往后扶着椅子，缓缓的站起来，想要躲避小橘猫的靠近。
“……对不起。”
“？”
橘多多眨了眨眼，往前踏了一步：“没关系啊！唐老师刚刚开始，试镜还来得及的！我们现在过去就好！”
被橘发青年逐步逼退，一直倒退到在镜子前，将桌上的物品撞得叮当乱晃，林向玉伸手捂住眼睛，不停地喃喃道：“对不起……我失约了，我做不到了……”
小橘猫似有所觉，没再往前。
他耐心地看着保持一种躲避且防御姿态的鱼鱼，小声问道：“为什么呢？鱼鱼不是很喜欢演戏吗？”
“是啊……喜欢。”
林向玉怔怔放下手，眼眶早就红做一片。
他正视着小橘猫的双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可是喜欢……就一定能做到吗？”
“我要和温泽结婚了，要和他一起去做帝国巡演了。”
林向玉想笑一笑，但嘴角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只能垂在嘴边紧紧抿起，这样才不会将哭腔泄露的一清二楚。
“从小到大，他为我全心全意考虑了那么多，还准备了这么盛大的求婚典礼，我拒绝了，他会出丑，会难堪，会伤心……我不想这样。”
“父母一直挂念我幼时的经历，不愿我再涉足娱乐圈，遭受那样的伤害，我拒绝了，会辜负他们的心意……我也不想他们再为我操劳。”
“还有我的老师、同学、朋友，他们是看着我学习音乐的点点滴滴，陪着我一路走过来的……我要怎么抛弃他们呢？”
“我不想他们难过。”
林向玉眨了眨眼睛，将泪水含入喉中：“……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
我想满足所有人的期许。
听他们的话，做他们想要做的事，只要所有人都满意，那我大概……也就满足了。
所以……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请放弃我吧。
这样的话，被我辜负的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呢？
可即便是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即便小橘猫与他相识不过半个月，即便他们对互相都没那么了解……
林向玉还是很怕。
他怕听到小橘猫的拒绝，怕看到小猫咪离开的背影，怕那一点橘色从此之后在他黯淡的生活中消失。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听，却还是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落掉一丝反应。
橘多多安静地听完玉玉鱼的心声，轻轻的哦了一声。
“这样啊……”
林向玉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一瞬。
但很快，那顶灰色的、丑丑的鸭舌帽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小橘猫蹲在地上，双手托腮，昂着头看着鱼鱼落泪的脸，目光如常。
从这个角度，林向玉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退化做浓烈又丰富的橘色双眸，被双手挤压出来的两颗小梨涡，以及说话间微微露出的白白牙尖。
“那，”
林向玉看着他轻轻张口，神情专注：
“——鱼鱼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心中猛地一滞，林向玉脑中一片空白。
依旧维持着对视的模样，林向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小橘猫嘴巴张张合合，视线却怎么也对不上焦。
但他的耳朵却以及其清晰有力的向主人反馈了对方的话语：
“鱼鱼一直在说，温泽、父母、老师、同学还有朋友……”
“可是，鱼鱼自己的想法呢？”
“鱼鱼是喜欢音乐？还是更喜欢演戏？鱼鱼是喜欢太阳果茶，还是别的饮料？鱼鱼喜欢甜品吗？”
“玉玉。”
橘多多正式叫了林向玉的小名，那是和鱼鱼完全不同的音调。
“——那天，站在天台前，和站在湖水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视线终于模糊，隐忍已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从眼眶坠落，林向玉双手捧脸，只觉得嗓子间的空气全部被攥夺，只给他留下无法克制的抽噎与哭泣两个选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怎么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人生一直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所有的选择都与自己的意志无关。
那杯只有劣质香精味道的太阳果茶，是他第一次，为自己选择。
所以，他会开心，会舍不得丢掉，会努力的把它喝完……会牢牢记住那股酸甜交加的味道。
林向玉捂着嘴，过于激烈的哭泣让他喘不过气，只能快速抽泣着，然后发出长长的悲鸣。
站在天台上，站在海水中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无边无垠的地方，是否存在着更多的空间，与许久未体验过的自由呢？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橘多多抿起唇，也有些难过。
“玉玉，如果你连死掉的勇气都拥有了，那为什么，不能用这份力量，去拼一下呢？”
“就这么离开，父母老师同学朋友也会伤心难过。”小橘猫认真地道，故意漏掉了某个人，“可是，你只要还活着，真正爱你的人，是会支持你的选择的啊！”
林向玉呼吸一滞，连泪水都缓和了不少。
他呆呆的看着橘多多，却见后者正掰着手指认真给他计算：
“你看，我算你的朋友，对吧？诺兰是你的同学！唐老师是你的老师！父母、老师、同学、朋友，四个人群里，就有三个人在支持你了呢！这就是四分之三，已经是大多数了呢！”
蹲的腿麻，小橘猫干脆盘坐在地上。
“而且，唐老师还和林大美人是旧友，她为了拉你演戏，肯定会帮你说好话的！而且林大美人自己也演戏的耶！那么父母里就有一半是支持你的了！嗯……歌王的话，我不熟悉。但是，罗罗鱼说歌王怕老婆，那四舍五入！父亲也搞定了嘛！”
橘多多举着五根完全伸展开来的手指，郑重的道：“鱼鱼，你看！支持你的五个人都齐了呢！这些都是爱你的人！剩下的那群，不爱你的，阻拦你的，他根本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为他而伤心，为他而考虑呢？”
五个人，这就凑齐了五种身份。
没来由的，林向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泪水却还是簌簌落下。
多多说得对。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去拥抱天空，深埋大海。
那样，其实也不算太坏。
只是这么一瞬，也可能就这么一刻，他被说服了。
也就是这么一段时间，他想，他也许可以任性一把，去做自己的选择。
边笑边哭，林向玉声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挚友多多……我们要怎么前往行云大厦呢？”
眼睛一亮，橘多多赶忙从地上爬起来，递给了鱼鱼一只同款灰色口罩，并拍起胸脯，向他保证：
“诺兰开了车来！我也有小电驴！这是双重保证！”
再次被小橘猫逗笑，林向玉抽了抽鼻子，将手温柔的搭在了小橘猫温暖的掌心。
“好。那挚友多多……我们，出发吧！”
等两人一前一后慌里慌张的从后台跑走，休息间外面的转角处，三个人站了出来。
诺兰舔了舔唇，欲言又止：“这……”
林含笑拨弄了下头发，明艳的脸庞上隐有泪痕。
“我知道了。”
一旁高大沉默的男人楼了楼她的肩膀，叹息一声：“……门卫不会那么轻易放他们出去的，我跟过去看看。”
“好。”
缓过神来，林含笑镇定的点了点头，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大美人。
见诺兰想跟着离开，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先别走。”林含笑眉间略有深思，而后松动道，“我们得留在这，给玉玉拖延时间。”
诺兰犹豫：“可我的车……”
“不用管他！”
林含笑霸气地一扫头发，眉头微竖：“玉玉既然想走这条路，那他总要证明给我们看！”
“没有车，那就走着去，爬着去！没有这份决心，他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只看试镜名单上有没有他……！”
林影后咬牙念着，眼角却渐渐浮出泪水。
诺兰眼眶微酸，还是叹了口气，留在了休息间。
-
舞台上，温泽一曲终了，台下掌声一片。
他彬彬有礼地回过谢礼，站在台上，轻敲话筒。
“非常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莅临本场演出。在此我同样有些感言想与大家分享——”
台下有不少观众是温泽的朋友，甚至是康格里夫的成员，对于他想说的话，他们心领神会，甚至率先鼓起掌来。
等掌声停歇，台下的工作人员恰好将那只“利奥诺拉”递给了温泽。
神色缱绻，温泽轻声道：“在这里，我首先想感谢的，是我的爱人，林向玉。”
“没有他的带领，我永远不会踏上这处神圣的殿堂，大概还跟我兄弟同胞一样，在商海里奋勇厮杀……”
台下掀起一阵善意的笑声，但在靠近走道的边角位置，骚动似乎格外大些。
“多多……”
不敢提高声音，林向玉带着口罩，避开走道边观众好奇的目光，小声提醒他：“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啊……？”
橘多多猫着腰，同样小声回道：“我就是从这里进到后台的啊？”
可是……
林向玉几乎不敢扭头，去看这庞大的礼堂，以及礼堂中间最耀眼的位置。
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走观众通道，太容易被发现了……！
说什么来什么。
在一阵响彻礼堂，甚至聒噪到小橘猫不得不停下，眯起眼甩掉回音的掌声后，温泽在台上意气风发地喊道：“我想将这只‘利奥诺拉’，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送给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林向玉！”
除却那只贵重的小提琴，温泽甚至好整以暇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小盒子，看得台下的年轻人一阵鬼叫。
“温泽哥冲啊！！！求婚！”
“对，求婚！”
“求婚！！！”
被这群呱噪的年轻人带动，整个礼堂里很快只剩下一句重复的话语，以及富有节奏感的掌声。
“——求婚、求婚、求婚！”
林向玉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麻——他甚至能感受到附近观众席的窃窃私语，以及他们拿出光脑的声响。
但就是这种令人恐慌，令人害怕的场景，他的心反而沉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林向玉反过来拉拉小橘猫，小声道：“不能再留了，我们得赶紧走了……！”
“什么？！”
现场声音太大，橘多多有些听不清楚。
但在久久不停的欢呼与鼓掌迟迟迎不来本场音乐会另一位主人公时，那些雀跃与鼓劲顿时化作了一阵尴尬。
温泽笑容微敛，脸色一沉，看向工作人员的眼神带着催促与些许的怒意。
就在工作人员着急火燎地往后台赶，看是不是出什么事的时候，礼堂最东侧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有人声惊呼道：“……他怎么穿着一样的燕尾服啊？！”
温泽心中一跳，下意识的望过去。
“等等，麻烦你别拍了……”
林向玉侧过脸，并试图拉动小橘猫。
但小猫咪起身时用力过猛，加上围观人群不断的伸出手想要用光脑拍摄两人，小橘猫的鸭舌帽在此被人无意掀起，露出了一头灿烂的橘发。
看到那抹熟悉的颜色，温泽脸色顿时沉得像墨。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橘、多、多……！”
小橘猫的姓名随着音响扩散到大礼堂的每一处，让所有的观众都忍不住抬起身体，观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泽看到了林向玉。
但他没有喊。
不需要点出老婆的姓名，不需要让他难堪。
只要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会乖乖回来的，自己不会计较的——
温泽信心满满的等着燕尾服回头，却在片刻后笑容凝固。
——玉玉在与他对上视线后，便惊慌失措的移开了目光。
他微微点了下头，像是做下了什么重要无比的决定，俯身拉起还半蹲着的橘发青年，像逃跑一般，头也不回的，向观众席出口跑去！！
老婆要跟别人跑了……！
意识到这一点，温泽脸色瞬间扭曲。
眼看着两人快步跑到阶梯顶端，差一点就要绕过影壁消失不见，他甚至顾不上这里是音乐会大礼堂，还是求婚现场，捏着话筒，双眼目眦尽裂：
“玉玉——！”
大礼堂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刚才跟着别人偷溜走的，就是婚礼的另一位主人公？！
有不少人已经站起来，拿着光脑不断拍摄着已经消失的人影，以及站在灿烂无比的舞台上，却宛如一条丧家之犬的康格里夫成员。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啊……”
莫利翘起二郎腿，满眼有趣地看着堂弟的“朋友”围着舞台，想一涌而上安慰他。
“怎么追呢？”莫利低笑，“直接跳是不行了，还是走后台吧？”
光脑叮叮一声，关于事件第三位当事人的图片清晰地跳跃在光屏上，莫利看着那一头灿烂温暖的橘发，脑海中精准捕捉到了那只和自己玩躲猫猫的小猫咪。
“呵，有趣。”
莫利点点光脑，瞥了眼身边早就空了的林家父母，左腿放下，双手拉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堂弟双目通红的冲向后台。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还是太蠢，可惜咯。”
心中燃烧着灼灼怒火，温泽猛地推开后台的门，猛冲直撞地要往工作人员通道离开。
玉玉会做的事，只有那一件……！
但他刚刚握紧休息室的门把手，一只纤纤玉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林含笑拢了下头发，面色如常，说出口的话语却无比冰冷。
“温泽，在你找玉玉之前，我想，我们需要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