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毛月,夜幕降下之后,整个皇宫像是笼上一层阴霾。
沈亦舟站在楼阁之人,风吹他的衣袖蹁飞,前方是持剑而立的侍卫,楼阁之下,是穿戴整齐华丽的太后。
沈亦舟静静地低头,向下注视着,情绪没有一点儿波动。
太后手摸了一下头发,格外不屑地说:“把官员的名册和顾渊留下的玉佩交出来,哀家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沈亦舟闻言,笑了一下:“太后,这里可是皇宫,你这般刀剑相向,是想谋反吗?”
太后冷笑:“哀家想干什么,也是你配指挥的,顾渊渟呢,让他出来。”
沈亦舟毫不避让地说:“这等小事情,用得着陛下亲自出面吗。”
天道既然不会无故抹杀一个人,所以肯定会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现阶段,最适合的人选就是太后。
借着太后的刀,杀掉顾渊渟。
想明白这一点,沈亦舟皱了一下眉,与此同时,一道惊雷在空中快速地闪过。
太后的脸瞬间被照的惨白,接着只见她恶狠狠看了沈亦舟片刻,狠声对着身后的侍卫道:“开门,放行。”
话音刚落,就听到宫门口传来一阵猛兽一般的嘶吼声,沈亦舟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太后如今敢这么肆无忌惮,肯定是手上有了什么依仗。
可这般嘶吼……
就在沈亦舟思索之时,身边的侍卫突然出现一阵骚乱,接着几道带着颤抖地声音快速地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是人吗?”
“看那动作也不像是人,倒像是……”
沈亦舟目光也锁在楼阁之下,太后放进的那群东西身上。
这是……傀儡。
只见此时的宫门口被无数傀儡压的一片漆黑,像是怪兽的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整座皇宫吃进去。
太后她竟然为了权利,可以疯狂至此。
“沈国师,好久没见,别来无恙阿。”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亦舟眼中泛了寒光,他顺着声音望去。
一个玄衣年轻人站在前面,那瘦弱阴鸷模样,让沈亦舟眯了眼,竟然是之前在青州逃走的苏境。
“苏境,你想干什么?”沈亦舟浅眸看着他,危险的问道。
苏境说:“干什么沈国师不是很清楚了吗。”说完,他打量了一下皇宫说,“真是没想到,我苏境竟然还能有攻打皇宫的这一天。”
他身材枯瘦,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人,像是毒蛇一般,带上冰冷的贪欲。
沈亦舟并不答话,苏境也不恼,对着人阴冷地笑了一下,抬手吹了一个奇怪的哨子。
下一刻,身后歪七扭八的傀儡像是突然发疯一般,快速地涌了过来。
他们的动作迅速,攀爬上楼阁之时,指甲被磨的血肉模糊,他们却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格外诡异。
皇宫的侍卫哪里见过这般怪物,吓得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亦舟颦了一下眉。
若是现在失了士气,皇宫早晚是他人之物。他在冷风中站正身形,风吹衣袖,露出单薄的肩胛骨。
他挡在侍卫前边。
虽然看着瘦弱,但他现在这里,就让人心生一股安定之感。
“此物为傀儡,属阴,怕火,所有人现在听我号令。”
这话一落,侍卫们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从新站的规整,齐声答道:“是!”
沈亦舟看着那群傀儡道:“分成两队,前方之人,准备好弓箭,后方之人凡是自己身上有棉质衣服或者帕子的,脱下来,引火。”
他浅色的眸子里闪过冰凉的冷意:“我们用火攻。”
太后原本扯着唇角,以为自己这次必胜无疑,只是当火苗近数落在那些傀儡身上,引得傀儡哇哇大叫之时,沉了脸色。
她看着苏境道:“你主子可是给哀家信誓旦旦地说可以,现在怎么回事。”
傀儡没有思维,宛如行尸走肉,聚在一处,一支带着火的箭就足以让他们畏惧不前。
苏境抬头看着一脸冷静的沈亦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贪婪的眸子里多了一份复杂的占有欲。
“有趣。”
他贪婪的盯上沈亦舟:“这个人比之前似乎更有趣了,等一会儿攻进皇宫,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动,但是沈亦舟我一定带走。”
太后眼睛露出一份嫌弃的恶心,她冷哼一声:“交给你了,随便怎样,玩死都没关系。”
“啧,我怎么舍得他死,”苏境阴恻恻的说,“我要留下来想慢慢玩儿。”
*
顾渊渟额上全是冷汗。
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缠着他,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出现在梦里的红衣少年。
“顾小将军,”少年似乎从来不会好好的站着,说话也没个正兴,拖腔带调地喊道,“你每天像个冰雕一样,不无聊吗。走,我带你去玩点新鲜的。”
顾渊渟当时年龄也不大,看起来只比少年大上一两岁,他听自己冷着声音道:“不去。”
“不去不去,这也不去哪儿也不去,这么大年纪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
他看着红衣少年撅了一下嘴,带着点生气的抱怨说。
只是这生气没有生多久,他便又乐呵乐呵的围了上来:“多笑一下吗,顾小将军,不会笑的话,我教你啊。”
说着,他当真走到顾渊渟面前,眉眼弯弯,两个手指按在自己上扬的唇角上,说:“就是这样,笑一个嘛。”
顾渊渟当时已经是将军,管理一方军队,平日里话很少,听着少年的话,心想荒唐,他一个将军,怎么能如此发笑。
刚沉下脸准备呵斥,转眸的时候,一张笑颜措不及防的映到他的眼睛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人拉起:“走啊,陪我去玩吗,就一小会儿。”
顾渊渟冷冷的看着那双洁白好看的手抓着自己,指尖传来的温度温热似乎传到心脏,他最讨厌别人触碰之人,竟然没有甩开。
直到他被少年拉到一个湖畔。
他觉察到自己的方才的失态,于是冷着声音说:“拉我来这做什么?”
少年却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对着他笑了一下,手脚并用的爬到一颗树上,坐在那延伸出来的树杈上,在上面拍了几下说:“顾小将军,上来。”
顾渊渟眼睛在那树杈上冷淡扫了一眼。
笑话。
他一个将军,怎么可能这么幼稚。
直到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树杈之上,顾渊渟的脸都要麻了。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他冷着声音看向少年:“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却轻声嘘了一声,接着一直手指堵在他唇上。
“别说话。”
顾渊渟不爽的皱了皱眉,刚想把这只手甩开,结果少年自己却已经将手拿走了。
只见他手指着一侧:“快看,小将军。”
顾渊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黑夜笼罩,山脉幽静,一轮满月金黄透亮,像是挂在树梢上。
少年眼中映着圆月,很是认真道:“以往的时候,我不高兴的时候,总会一个人来这里看着月亮。静静地的一个人坐一夜的时候,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顾渊渟静静地听少年讲完,转眸看向月亮。
今夜的月亮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把两个人都笼罩在光影里。
顾渊渟侧眸,看着少年脸上也被轻轻打了个镀层,他似乎怕惊扰什么,轻声开口道:“那现在呢?”
“嗯?现在?”少年转头,那一丝情绪像是瞬间消失,看着他星眸灿烂地说,“现在你来了啊,我就不会不开心了。”
顾渊渟听到自己胸口快速地跳动了一下。
此时——
他感觉笼在少年脸上的薄雾浓密,就在他想要看清少年面容之时,眼前的人却缓慢的变得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阿言……
阿言。
昏迷中顾渊渟念着沈亦舟的声音,脸上的汗越来越多。
半晌,他终于挣脱梦魇,猛然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湿透,却顾不得这么多,跌撞了的几乎是爬下床,接着一刻不敢耽误的抬步朝着午门跑了过去。
小李子在身后拼命的大喊:“皇上!皇上!你不能去啊。国师他让你在殿中待着。”
*
沈亦舟全身受了好几道伤,他穿着红衣,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儿血迹。
苏境拿着剑,眼睛带笑,玩味的看着他道:“不过是几月不见,国师这身子可是又差了,你不如就乖乖让我捉住算了。”
沈亦舟冷眼瞧着他,提剑又迎了上去,他知道此人若是不除,傀儡还会被他控制。
他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只是这身子太差,动作时被苏境捏住了一缕头发。
那人像登徒子一般低头闻了闻,沈亦舟看见这虞细一幕恶心的皱了一下眉,用剑快速地刺了过去。
而苏境似乎没想到对面人的招式突然便猛,他躲闪不及,胳膊瞬间被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
他闻着血腥味,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长剑朝着沈亦舟的脖颈挥了过来。
沈亦舟侧手一挡,两剑相碰,发出成“嘣”的一声响。
苏境看着瘦,却不知为何力道却很大,沈亦舟被推的向后几步。
没多久,他的剑被苏境挑在地上。
“还在抵抗,国师啊,你省省吧。乖乖跟我走,少受一点儿罪。”
周围火光一片,苏境的脸被照亮,像极了一条贪婪的蛇。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沈亦舟靠近。
沈亦舟皱眉,向后退了几步。
他目光四望,瞥到不远处被遗落的弓箭之上。
只是那支箭半落在火中,半边已经烤的发红。
苏境嘲笑道:“你不会是想用这支箭吧,哈哈哈哈,你手不想要了吗?”
沈亦舟瞥了他一眼,几乎没有思考一点儿,俯身就将箭拿在手中。
他不顾手的痛意,拉开弓瞄准苏境就对着他射了过去。
“嗖。”
事情只发生在转瞬间。
伴随着一阵破风声,苏境瞬间倒在地上,他的眼睛到死都是大大的睁开的,像是不可置信一般。
沈亦舟见此,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指尖和虎口处被烫的几乎焦黑的痕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阿言!”
他的箭还没有放下,便听到一声透着浓浓惊恐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接着,就看到顾渊渟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了过来,他全身是汗,脸上毫无血色。
沈亦舟脸色快速沉下去。
“陛下!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
顾渊渟跑过来,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痕迹。
他似乎没有听到沈亦舟的话,眉间冷冽,带着怒意道:“沈佩言!你到底……”
他最终没有舍得凶眼前人,只能压住脾气,半晌才道:“你到底要朕怎么做。”
沈亦舟看着顾渊渟却丝毫不敢懈怠,他皱眉道:“陛下,你先回去,剩下的我以后再给你解释。”
顾渊渟看了他一眼,锋利的眉眼露了出来,冷道:“不,我今日就要和你一起在这里守着。”
说完,也不等沈亦舟说话,他就转身,拉着沈亦舟的手站在楼阁之上。
他冷眼看着下面的太后像看一个死人,接着,朝着下面宿杀道:“杀无赦!”
此话一出,黑暗中瞬间涌出一群黑衣人,动作间比宫中侍卫凌厉又凶残至极。
沈亦舟很早就知道顾渊渟有自己的势力,所以一点儿都没有意外。
他看着那些黑衣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剑,所到之处,残血一片。
傀儡几乎被连头削下。
太后捏紧了手指,脸上覆汗。
片刻,宫外突然出现一阵马蹄声,
有人高声喊道:“南平王和沈将军进宫护驾,开城门。”
太后原本在黑衣人出来之时,还报了希望,现在身子直接瘫了下去。
周遭侍卫,一见太后一瘫,瞬间慌了神。
接着,齐太傅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一张明黄的纸,高声念道:“太后勾结外臣,陷害朝中重臣,证据确凿,尔等不知者不罪,放下武器,可免除刑罚。”
侍卫相互看了一眼,沉默半晌,一个人率先放下武器,一个两个,接着那群侍卫全都拜俯下去。
顾渊渟居高临下的看着人道:“太后如何。”
大势已去,太后看着顾渊渟,咬牙切齿的说:“是哀家输了,是我小瞧了你这个小畜生。”
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提早将这个小畜生杀死。
“带走。”
顾渊渟嘴角冷笑,对着周围地侍卫摆了摆手,那两个侍卫得令,将太后带了下去。
事情安定下来,顾渊渟转身,看向沈亦舟愣了许久才道:“阿言,你就是为了这事给我下药?”
沈亦舟却眉心不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陛下……”
顾渊渟之前还在想,之后一定要好好收拾沈亦舟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可现在却是不舍得了。
沈亦舟刚才的行为让他害怕,像是临终的嘱托。
他怕是失去一般,一把将沈亦舟抱进怀里,好久才道:“阿言,我刚才梦到你了。不过你在梦中的时候,比现在要活泼好多……”
沈亦舟眉心就没有松开。
下面的侍卫在收拾着尸体,南平王和沈韫玉正骑着马进来。
沈亦舟看着周遭一些,沉默不语。
顾渊渟觉察到什么,稍微离开一点,看着沈亦舟道:“阿言,你不高兴吗?”
如今战事平息,阿言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沈亦舟浅色眸子注视着顾渊渟,染上一点悲哀。
他眸光半敛,遮住情绪,刚想说自己没事。
——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楼道拐角处,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阴影中缓缓走出一点儿。
沈亦舟看着他手缓慢拉开弓,弓中带着三支弓箭。
这三支弓箭皆朝着顾渊渟的命门飞过来。
这些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沈亦舟来不及做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快速地转身,将顾渊渟护在怀中。
利箭夹杂着破风的声音。
那三只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射穿,沈亦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巨大的疼痛淹没了他,他再也没有忍住,猛然吐出一口血。
“阿言!”
“沈亦舟!”
不远处的南平王和沈韫玉几乎是同时出口。
顾渊渟身子僵住了,半晌才像是终于发现眼前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沈亦舟满身是血的模样,手足无措的抬手,摸着沈亦舟脸上的血,颤抖着声音说:“阿——阿言,你在给我开玩笑对不对?”
只是那血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你疼不疼?”顾渊渟语无伦次,“哪里疼都告诉我,阿言你不要吓我。”
沈亦舟半躺在顾渊渟怀中,看着他的小陛下眼中的泪像是珠子一般,成串成串的向下掉。
他虚弱的抬手,手放在顾渊渟脸上,轻笑了一下:“多大了,怎么还哭。”
顾渊渟搂着沈亦舟的身子泣不成声,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将头埋在沈亦舟的肩膀上,声音绝望又嘶哑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对他这么好,却现在又要抛下他,独自离开。
沈亦舟这会儿已经提不上力了,他眼神有些涣散看着远处的月,声音几不可闻:
“因为——”
“这一世,我……想给你一个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