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开学前失眠一整夜的陶小寒,在高二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就很兴奋地打来电话,说自己交到了新朋友。
陶小寒文理分班后,在文科班难能可贵地跟新班级的同桌处到了一起。
陶小寒开学后,周成北重新回到当年那个汽修厂上班,白天挣钱,晚上接着自学。
汽修厂休息时间不固定,陶小寒过来后海里经常扑空,两人的相处时间比以往大幅缩减许多。
陶小寒在电话里嘟嘟囔囔抱怨,周成北告诉他,先各自好好工作读书,寒假就能相聚了。
想起去年寒假,陶小寒一下来了精神,开始掰着手指过日子。
寒假终于来了,但一切却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2006年底,简羽兰的事业重心转移到北京,并在2007年初,陶小寒高二的寒假,帮他办理好转学手续,带着他离开武汉,举家搬往北京。
一切是那么风风火火又猝不及防,像极了简羽兰一贯的作风。
简羽兰做的决定,谁也没办法改变。
那天周成北在汽修厂忙了一天,下班时才看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电话。
回到家,陶小寒已经坐在沙发上哭肿了眼睛。陶小寒哭了一夜,周成北也没睡,陪他坐在沙发上,静静搂他在怀里,替他擦去眼泪。
“周成北,我们要怎么办?”陶小寒哽咽着说,“北京真的好远啊。”
北京好远,再不是过一个跨江大桥就能到的了。
这一晚,周成北对陶小寒说:“陶小寒,你先去北京等我。”
像是潜意识里早已做好准备,周成北吻去陶小寒的眼泪,告诉他自己在同时准备成考和本科自考,等拿到文凭就去北京发展。
他并不是提前知道陶小寒会去北京,而是他如今孑然一身,再没有后顾之忧,不管是武汉还是北京,或是待在其他任何一个城市,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陶小寒这个人。
陶小寒年前走了,去到1225公里外的北京,从此武汉成了周成北一个人的武汉,后海里成了没有陶小寒的后海里。
假使陶小寒从未出现过,周成北也会继续提升学历,但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样冒险又冲动的决定,他断不会这般草率就做出。
——周成北,我们要怎么办?
如果再年长几岁,周成北对同样的问题,也许会有不同的回答。只是这时的他,已经独自负重走了太远太久,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好不容易碰上陶小寒,吸进一点纯净的氧气,残缺的心脏在劫后余生中又竭力跳动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还有明天。
家里属于陶小寒的东西都还在,从去年暑假到现在,陶小寒没带走多少,周成北也没怎么碰过,那盆仙人球确实像店老板说的那样,只要晒够了太阳,就不太需要照料。
可是老板忘了说,冬天记得把仙人球拿进室内。
陶小寒走后不久,武汉下了场大雪,冻死了他的仙人球,而它本该有几十年的寿命。
如果陶小寒在,又该哭哭啼啼要找老板算账,但周成北只会默默处理掉旧仙人球,等待来年开春重新栽上新的一株。
2007年的除夕夜,周成北是在汽修厂过的,和几个留鄂过年的工友一起吃了年夜饭,近十年来第一次坐下来认真看春晚,因为陶小寒前两天很兴奋地说他今年会去春晚现场。
“你要认真看哦,说不定能在电视里看到我。”陶小寒说,“观众席里最可爱的那个就是我。”
周成北说:“你要是最白或者最黑还好找,最可爱可能找不到。”
几个工友全喝趴下了,只有周成北远离人群,蹲在电视机旁,后背陷进黑暗,脸被斑驳陆离的屏幕打亮。
五颜六色的春晚现场各种要素实在多,周成北中间抽了几根烟提神,最终还是没能在一闪而过又乌压压的人群里把陶小寒认出来。
凌晨两点钟,周成北安顿好工友,锁了大门准备回家,坐在车上戴头盔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是陶小寒打来的电话。
于是重新摘下头盔,接起电话。
“周成北周成北,你在电视里看到我了吗?”陶小寒在电话那头兴致高涨。
“看到了,确实可爱。”周成北说。
“真的呀!我就说你肯定能找到我。”陶小寒嘻嘻笑了一阵,然后说,“不过哦,我觉得春晚还是得在电视上看,现场人太多了,不好看,而且暖气真的好热,我都快流鼻血了,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脸特别红,就是被暖气弄的......”
雪已经下过一阵,周成北坐在摩托上,扫了扫落在头上的雪,静静听陶小寒说话。
“周成北,你说话要算数,以后一定要来北京。”陶小寒说。
“好。”周成北说,“陶小寒,新年快乐。”
“周成北,你说今晚和工友一起吃年夜饭,那你现在回家了吗?”陶小寒说,“好晚了哦,我刚到家,真的好困。”
“我到家了,准备睡觉了,你也去睡觉。”周成北用手套擦掉后视镜的雾气。
“好,男朋友晚安哦,新年快乐!”陶小寒的声音软绵绵的。
电话挂断,不远处的天空适时被烟火点亮,照亮了周成北回家的路。
过年这几天,陶小寒每天都会打电话发短信过来,周成北大年初一初二还能陪他聊一阵,大年初三汽修厂开门营业,他重新戴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尼龙手套,又得钻到满是油污的车底下去了。
周成北头脑聪明手脚又勤快,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来这家店做学徒,老板就一直很欣赏他,现在他回来接着干,老板给的待遇是直接按老员工福利来的。这行不是挣快钱的,但胜在稳定,周成北自知只有初中学历,干别的也得从学徒做起,倒不如继续干汽修,至少已经形成肌肉记忆,能省点精力用来读书。
开春后,他去花店重新买了株一模一样的仙人球栽在盆里,天转暖了以后又放回窗台上。
陶小寒刚开学没交到新朋友,周末打电话过来哭,说要回武汉,周成北帮他分析为什么没朋友,后来才发现陶小寒在开学第一天,就要求还没说过话的新同学帮他去学校快递站拿快递。
“他今天帮我拿快递,我明天可以请他喝饮料嘛!”陶小寒抽抽噎噎说。
“你们都还不认识,你就要求人家做这做那,换我我也觉得你奇怪。”周成北语重心长跟他讲道理,“你要先请别人喝饮料,请完再问人家有没有空顺便帮你拿快递。”
“感觉好麻烦哦。”陶小寒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还是周成北你最好了。”
“陶小寒,你已经长大一岁了。”周成北说。
“长大一岁怎么了,长大一岁还是小你八岁!”陶小寒哼了一声,佯装生气说,“我要挂了!”
周成北“嗯”了一声,陶小寒马上又说:“开玩笑的,我才不挂,我还要跟你聊。”
最后周成北过了午休时间又要开工,不得不主动把电话挂了。
教学成果显著,第二周陶小寒再打电话来的时候说他正在和新朋友小丁一起喝咖啡。
“周成北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隔着电话,周成北仿佛能看见陶小寒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
没等周成北回答,陶小寒就迫不及待说:“我在后海,北京的后海跟武汉的后海里只差一个字诶,好神奇!”
然后听到陶小寒好像是冲着电话旁边的人说:“是我男朋友哦,他在武汉的后海里。”
周成北后来问了河北来的工友,才知道北京的后海跟武汉的后海里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天跟地的区别。
陶小寒偶尔也问那盆仙人球,周成北告诉他长得很好,跟刚买回来的一样。
“怎么会呢?都没有长大吗?”陶小寒嘀嘀咕咕道。
“仙人球能活几十年,几个月就要长大一点,那几十年我家可装不下它了。”周成北逗他。
“对哦。”陶小寒恍然大悟道。
陶小寒告诉周成北,他本以为搬家来北京是他父母要重修旧好,没想到真的只单纯因为简羽兰把事业发展到北京了。
“周成北,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呀?”陶小寒说,“好想和你一起去后海,那里的梨汤好好喝,汤里竟然有一整颗梨!”
周成北问:“有多好喝?”
陶小寒想了想说:“跟阿婆奶茶一样好喝……
“周成北,我想考北京的大学,但如果你来不了,我明年高考志愿报武汉也可以……”
“陶小寒,”周成北打断他,很冷静地说,“你留在北京,我答应你,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会在北京工作。”
“那你说话要算数哦。”陶小寒美滋滋地说,“先说好了,我上大学后还是要跟你一起住的。”
“好。”周成北说,“陶小寒,我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