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冬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寒意阵阵,宋谨松开鼠标,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对着键盘静了几秒,然后出了房间。
宋星阑应该是待在小房间里,宋谨去厨房煮了饭,准备做菜。
冬天天黑得快,宋谨刚切好菜,突然想起还没给葡萄柚喂猫粮。
他好像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葡萄柚似乎有段时间没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们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它的,但后来就没再见它踪影了,一直到现在。
可能是天气冷,躲到哪里睡觉去了,但一般它都会在宋谨房间里睡的。
宋谨擦干手,去找葡萄柚。
然而找遍了房间客厅和院子,甚至连二楼和屋顶都看了一遍,却仍然没有看到葡萄柚的影子。
宋谨的心越来越慌,葡萄柚很乖的,每次叫它一声它就会回应,它也很懒,从来不会跑出去玩,何况现在外面这么冷,还在下雨。
宋星阑听到宋谨在叫葡萄柚的名字,就把房门打开,视线交错的时候两个人都顿了顿,然后宋星阑问:“葡萄柚不见了吗?”
宋谨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哪里都找过了,没有。”
“我房间里也没有。”宋星阑说着就往外走,“我出去找找吧,哥,你在家里再找会儿。”
“那你小心,下了雨路上会滑,天很黑了。”
“好。”宋星阑说。
宋星阑出去后,宋谨又把家里找了一遍,确定葡萄柚真的不在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宋谨似乎才回过一点神,猛然想起宋星阑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
这样阴冷寒凉的冬夜,雨淋在身上会有多刺骨,宋谨连门都来不及锁,拿了把伞就跑出了门。
满世界的雨声和风声,寒风凌冽地迎面吹来,村子里的路灯暗,只够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周围完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宋谨匆忙地走在路上,他已经将周围的几户人家都问了过去,确定葡萄柚不在他们那里,此刻他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个方向,他握紧了雨伞,开口喊:“星阑,星阑!”
“宋星阑!”斜斜的雨打在脸上,刺痛的冷,焦灼不安的情绪将宋谨的心和大脑填满,他大声喊,“宋星阑!星阑!”
一边走一边喊了几分钟,宋谨几乎快要走到山脚了,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他整个人惶然无措,从没觉得这里这么大,方向有这么多,他根本无法确定。
“哥。”远处突然有人应,接着有脚步声响起。
宋谨连忙抬手用手机手电照向前方,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朝自己这边跑,越跑越近,宋星阑的脸出现在光线里,头发完全湿透,面色凉白,嘴唇上毫无血色。
他的棉服也湿透了,雨水顺着下巴往脖子里滚,宋谨跑了几步过去为他撑着伞,慌乱地去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纸巾。
“我们回去,太冷了。”宋谨抬手艰难地替宋星阑擦着脸,声音颤抖,“回去洗个澡,我给你做饭吃。”
“没事的,哥。”宋星阑的牙关好像都有点发颤,他把宋谨抱在怀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伞撑在两人身上,“我们再找找,外面这么冷,葡萄柚会冻坏的。”
提起葡萄柚,宋谨似乎是有点撑不住了,迷茫和悲伤倾刻暴露,他红着眼睛说:“这么大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它在哪……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外面再找找。”
“一起找。”宋星阑揽住宋谨的肩带他往前走,“我在那边都找过了,这里还没有找完,我们再找找。”
他的身上寒意袭人,然而手臂却牢固有力量,宋谨抬起手握住宋星阑揽在他身侧的那只手,冰凉,但宋谨却觉得,哪怕现在冷雨或是暴雪将他们彻底淹没,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胸腔里也一定会是滚烫的。
“你跟他不一样。”宋谨突然说,“星阑,对不起,下午是我态度不好太着急,冲你发脾气了。”
宋星阑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说:“哥,是我脾气太差了,你说得对。”
“可是我不想要你把我跟任何人比,我永远是我,你可以骂我打我不原谅我,但不能总是把我当成两个人来看,我是你弟弟,就算我忘记了什么,就算我变了,我也是你弟弟。”
宋谨转头看着他隐在暗色里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诡谲的想法在慢慢升腾,可宋谨却没抓住,不是他抓不住,而是他不想抓。
宋星阑一直看着前路,说:“哥,我不想要你喜欢我了。”
“光是喜欢还不够,一点都不够。”
“我要你爱我。”
大雨倾盆,今晚没有打雷,可宋谨却觉得有遥远的惊雷突然降临,闪电破开蒙昧的天际,直达头顶,惨白地照亮他,暴雷在巨响中穿过云雨刺入他的身体,将他彻底击碎。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知道,宋星阑此刻并不是要他的回答,因为这件事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有答案,它连面向的对象都是不确定的,注定永远只能是一起悬案。
再往前就是一座桥,才刚要走近,宋谨就听见微弱的猫叫。
他的心脏几乎快提到嗓子眼,脱口而出喊道:“葡萄柚?!”
“喵……喵……”那点猫叫声在大雨和水流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宋谨却分明听到了。
宋星阑也听到了,他说:“应该是在桥下面。”
桥下是一条河,河岸堆满石块和杂草,离地面大概有三米多高,坡很陡,宋谨和宋星阑匆忙地到了桥头边,宋谨蹲在地上拿着手机拼命地往下照,终于在雨幕中看见桥下的一块石头旁,趴着一只橘色的猫,是葡萄柚。
它湿淋淋地缩成一团,好像不会动,宋星阑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它的脚被绑住了,绑在一块大石头上。”
“为什么要把它……”宋谨话还没说完,瞳孔就猛地一缩。
宋星阑转头看他,说:“肯定是因为下午的那件事。”
“这么绑着它,雨又下得这么大……”宋谨失神地说,“河水肯定会上涨的,葡萄柚会被淹死的。”
宋谨不愿意以这样的恶意揣测他人,但他知道,事实大抵就是如此。
“我下去抱他,哥,你打好手电。”宋星阑把雨伞交到宋谨手里,“下面好多石头,你不要动,我去就行。”
宋谨点头:“你小心点,慢慢走。”
“好。”
宋星阑按着桥头的石墩慢慢往下爬,雨水打在他的头发和脸上,他随手擦了一把,然后一点一点地朝河边移动,宋谨一直伸手为他打伞,直到宋星阑脱离了伞所能覆盖的范围,他抬起头,说:“哥,你把伞撑好,别淋雨。”
手机的光照在他上抬的脸上,湿透的白,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水汽里清晰分明,宋谨有些急切地皱着眉,说:“你小心,现在河水很急,慢点走。”
“嗯。”宋星阑应了一声,回头继续往下挪。
葡萄柚大概是看到宋星阑向自己靠近,叫得更响了一些,凄切又可怜,宋谨鼻子发酸,隔着距离安慰它:“别怕,你乖乖的不要动,哥哥会把你抱上来的。”
宋星阑花了点时间才到葡萄柚身边,坡度实在太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石块满地,要是在这里摔上一跤,下场会很惨烈。
他踩在泥沙石子交杂的河水边,摸摸葡萄柚的头,然后一点点把它腿上的绳子解开,绳子系得紧,葡萄柚又害怕得老是乱动,解起来很费力,宋星阑蹲在河水里弄了半天,才终于把它抱起来。
看他站起身了,宋谨稍稍松了口气,说:“慢慢来,别着急,看清脚下。”
宋星阑拉开棉服外套的拉链,把葡萄柚捂在怀里,单手撑着坡开始往上攀,雨好像更大了,迎面打在脸上,视线模糊,比下来时还要艰难上几倍。
宋谨一直伸手照着宋星阑脚下的路,宋星阑满手的湿泥,一只手要撑着坡,一只手要抱着猫,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他说:“哥,我先把葡萄柚递上来,你接着它。”
“好。”宋谨直接扔了伞,朝宋星阑伸出手,“你小心点,自己先抓稳。”
宋星阑低下头,正想将葡萄柚从外套里提出来,脚下踩住的一块石头却突然一松,宋星阑的身形顿了顿,陡然间失了平衡,整个人歪斜着砸了下去,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消失在了视野里,只传来跌落的声音。
宋谨还保持着伸手接猫的姿势,然而意外发生得这样快,他连反应都来不及。
“星阑!”宋谨慌乱地双手攥住手机往下照,摇晃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宋星阑摔到了河边,一动不动,半个脑袋淹没在河水里,身旁全是碎石。
宋谨已经无暇犹豫,他撑手往下,几乎是碾着石块滑下去的,身上疼得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宋谨顾不上,他跌撞着到了宋星阑身边,跪在一地的石头上,灯光一照,宋星阑脸上的污泥和额角的鲜血对比刺目,血淌入水中,和浑浊的河水混合在一起。
葡萄柚从宋星阑的外套里探出头来,它被护得很周全,没有受伤,只是浑身发颤。
宋谨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宋星阑身上,他不敢去挪宋星阑的头,只能扯过外套袖子轻轻地垫在他的脑袋下,然后倾身过去为他挡着雨。手机屏幕湿透,宋谨双手发抖地解锁,打电话给村里的卫生所医生。
报了地点和简单叙述过情况之后,宋谨挂了电话,小心地拿毛衣袖子擦拭着宋星阑脸上的泥沙和血水,哽咽着叫他:“星阑,星阑,你把眼睛睁开……”
“葡萄柚没事了,我们回家……”
可宋星阑只是紧闭着眼,一小半的侧脸被水浸湿,另一半被鲜血染透,皮肤冰凉。
雨还在不断地下,河水湍急汹涌地流淌,身上传来刺骨的寒意,宋谨好像从没觉得这么冷过。
他真恨下雨天,无论是三年前的那场秋雨还是今夜的冬雨,都带给他太深刻、太折磨的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