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律恒往前走了一步, 开口道：“陈老，你们双方的交易, 作为见证的第三方, 本不应该开口。但是……”

他轻笑了一声，说：“您不会认为，只靠一个聚变堆小型化的资料，就能换到未来所需的所有土地粘合剂吧？它不值这个价。”

陈蹈看向了他, 温和的神色里透出了一丝严厉：“小律你这话, 可有些不妥当了。”他笑了一声, 又问闻柏舟:“你也这么想？”

“陈老, 实不相瞒, 我已经和01号地堡交换了当年那座核电站的所有资料。”闻柏舟说, “从无到有, 很难。从有到优, 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么土地粘合剂所具备的意义呢？”陈蹈面色一沉, “我以为你们复原出它，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当然。”闻柏舟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在此之前, 我得确保我们的人，能安然地活下去。陈老, 我在这里与您坦然相交, 对您没有丝毫隐瞒，也是因为我觉得您与我们地堡，有着共同的目标。”

他观察着陈蹈的神情, 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们都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但首先, 我们都得先确保自己地堡里的人员无恙。您需要土地粘合剂，我们地堡也需要更多的资源, 才能坚持下去。”

陈蹈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与律恒，没有再开口。

闻柏舟端着手里的热薄荷茶又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而且，陈老您知道的，以我们的地理位置，海水淡化技术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们毕竟不靠海。”

“柏舟，这可不是这个理。”陈蹈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它不重要，可也只有我这里有。”

“陈老，您真的在说笑了。”闻柏舟说，“我能拿着土地粘合剂横穿一个峄城，难道拿着它，我还敲不开隔壁省的大门吗？海水淡化技术，我想海滨的船市是最不缺的。”

陈蹈微微眯了眯眼。他感觉自己有些看走了眼。

杨旗与他通话时，话里话外都说这是个傻孩子，你可不要欺负了人家，否则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等见了面，这位闻柏舟笑容温软，语调真诚，言语坦然，浑身洋溢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单纯。

他觉得这确实是个傻孩子，难怪杨旗那么护着。

可傻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傻，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给13号地堡多争取一些必需品。大不了他也像杨旗那么护着闻柏舟。

谁知道，这人是看着傻，心里却很有成算。

一直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是为了表达诚意，也是因为手里捏着土地粘合剂，所以有恃无恐。

陈蹈沉吟半天，才问道：“你既然知道峄城没有海，要这个技术做什么？”

“我们地堡的研究人员，想利用峄江水。”闻柏舟诚恳地道，“您知道，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去处理已经被污染的雨水和地下水，这些水都是不够用的。可外面还有那么大一条江呢，我们的文明本就是从江边发源，为什么不能利用它呢？”

这个想法着实震惊了陈蹈。

他皱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你不懂海水淡化技术。它如同名字，是个给海水脱盐淡化的技术，做不到你们的想象。而且这项技术里有用的地方，当年应该已经挪进了现在的供水系统里。”

“可海水淡化的方式有二十多种。”闻柏舟说，“它们显然还有很多价值值得挖掘。我们的技术人员认为，它在预处理、杀除生物与悬浮物和设备防垢等问题上，都比较有参考价值。”

“我也是技术出身的。你们的想法很大胆，但我并不看好。”陈蹈说，“你们看起来很缺水啊。”

闻柏舟也不隐瞒，而是点头道：“我们种着一片甘蔗。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这项技术我可以用白砂糖来换。你们如果想养殖小鸡，就离不开白砂糖。”

白砂糖。

陈蹈心里有些满意，他面上不显，只说：“01号地堡给我送鸡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您这话可说岔了。”律恒开口道，“我们切实希望13号地堡也能将黑鸡养殖起来。营养丰富了，人才能长得更好。”

“我当然知道。”陈蹈哼笑一声，“杨大哥心里怎么想的，我比你们这些小崽子清楚。好了，你打算提供多少土地粘合剂和白砂糖？”

“两千五百公斤的土地粘合剂换您的小型化聚变堆的所有资料。”闻柏舟想了想，才又说，“我们的甘蔗产量也十分有限，五百公斤是我们的极限。这两者都需要分几年支付。”

闻柏舟提出分期付款，陈蹈并不意外。

以现今整个峄城拥有的产能，他如果说能一口气拿出来，陈蹈反而会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他沉吟半晌，在心中计算了许久，才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在五年之内交付完毕。”

“五年……”闻柏舟低头思考许久，才勉强道，“可以。那我们现在签合约？”

陈蹈挥了挥手：“合约没有任何意义。柏舟，我相信你，也相信01号地堡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决心。既然有01号地堡见证，那就用不着合约。你要知道，你要是不按期赴约，就是得罪两个大地堡。”

“当然，我很清楚。”

闻柏舟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才放下茶杯撑着膝盖站起身笑着道：“陈老，合作愉快。”

“柏舟，合作愉快。”陈蹈伸出了手。

两人双手交握，都是如出一辙的干燥。

陈蹈松开手，说：“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室。接下来几天就麻烦你往养殖区多跑一跑。”

“没问题。”闻柏舟笑道。

13号地堡给他安排的休息室没有在地下，而在八层小楼的第三楼。旁边就是01号地堡的运输队来13号地堡时所用的小套间。

闻柏舟进了自己的房间，等陈蹈的人一走，立刻道：“我要紧张死了！”

律恒闻言一笑：“我看你非常游刃有余。”

“才不！”闻柏舟连连摇头。

陈蹈和杨旗完全不一样，他才不是那种会在小辈面前收敛压迫感的老人。

闻柏舟全程都紧绷着神经，心跳从一开始的飞快跳动到后来的逐渐缓慢，他一点表情都不敢有错。

紧张出了一身的汗，连手心都全是热汗。要不是他专门在膝盖南风知我意上擦了手，握手的时候陈蹈一定会发现他的紧张。

“你表现得非常好。”律恒说，“完全没有破绽。”

听他这么说，闻柏舟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张口就来了。虽然杨旗提点过他，不要透露自身的来处。可把假话说得这样顺口……

“我也有些没想到。”他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我觉得我可能，长大了一点。”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低垂的头：“是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闻柏舟定定地看着地面，半晌后摇了摇头。他抬头看着律恒，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想了想，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陈蹈要给自己人争取利益。他也要。

陈蹈要保住更多的人。他也要。

他没有做错什么。

“好了我们可以安排下一步工作了。”闻柏舟振作起精神，“我要在这里耽误一段时间，你们是先回01号地堡还是一起？”

“叶驰和归耀会带着物资先一步回去。”律恒说，“等你拿到资料，我们也回去。”

回哪里，当然也不用再说。

休息了一晚，闻柏舟第二天就投入了工作。

13号地堡的养殖区是当年01号地堡驯养出了变异猪后才建立起来的。它在园区里，也是一座二层小楼。

闻柏舟穿着防护服过去的时候，01号地堡送来的一百对小鸡崽已经入住。

这些鸡崽01号地堡养了半个多月，已经长大了不少。13号地堡只要做好控温控湿，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养殖区的工作人员连夜背熟了01号地堡写的养殖手册，见闻柏舟过来，双方自我介绍后，工作人员立刻问：“我看手册说，这个周龄的鸡，温度得保持在二十来度，而且每日光照时间13个小时。我们这里没有01号地堡那样的专用灯组，只用普通的灯可不可以？”

闻柏舟点了点头：“能养的，只是可能不会长得太好。”

“能养就行。”工作人员立刻道，“灯组可以后面配置。还有关于这个空气……”

“我建议你们接入循环系统。园区没有封闭，虽然空气没有辐射能力，但小鸡比较脆弱。没有循环净化，小鸡容易爆发疾病。”

“还有关于饲料上……您别见怪，我们第一次养这种鸡，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事。”闻柏舟声音带笑，“其实我也养得不多，只能给你们一些很浅的经验。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自己。饲料要保证一定的钙摄入，蔬菜碎末里可以加一些钙粉。你们有养殖蚯蚓的话也可以给一些。”

他这一整天几乎就泡在了养殖区内。

13号地堡并不像01号地堡那样方便，有一座地面堡垒将山体内部与地下相连。在01号地堡时，几乎只需要穿着自己的衣服就好。只要不出地堡，就不用穿防护服。

但13号地堡这里，只有居住区、学校与医院在地下，要去园区内的其他地方，防护服是必不可少的保护。

所以许多工作人员进了工作区，也就懒得出来。直到晚上下班，才会再次穿上防护服回到地堡内。

闻柏舟跟着在养殖区忙了几天，律恒他们也去植物工厂里学习了不少经验后，陈蹈终于亲自找到了他们。

“这个科技园区主攻的海水淡化方向，莫约有五种。其他相关资料若干。至于你需要的小型化资料，我只能给你电子档。”

陈蹈坦白道：“纸质档我们自己需要留存备份，以便特殊时候对照使用，所以不能给你。但我保证电子档与纸质档内容一致。”

闻柏舟点点头，没有犹豫：“好。我相信陈老。”

“我让人将资料都送去你们的战车上。”陈蹈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资料装好，我们就准备走了。”闻柏舟说，“您放心，我会在两个月内给您送来第一批物资。”

陈蹈并不相信他能两个月内往返。

多半是物资早就抵达了01号地堡，只等他这边谈成，那边就从01号地堡出发，给他运送“定金”。

但他面上却笑着道：“我相信我，我自然也相信你。只是我建议你们等一等。”

他侧头看向外面的天。

天上黑云密布，却似乎有什么在云层后酝酿。

“这天看起来，可能要下雨了。”陈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