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风卷起黑潮一般的海浪, 船市似乎也化作了波涛，在海面上起伏不定。

呼啸的飓风席卷了一切, 连声音都只剩下了风的。

似乎连青鸾都安静了下来。在风的努力下, 舰艇化作了天地间漂泊的巨大摇篮，它随波而逐，永远无规律的起伏着。

闻柏舟在这样的节奏里，竟也被摇出了一丝睡意。

他的身躯逐渐放松, 但紧接着的下一个浪头, 船体猛晃, “砰”地一声, 闻柏舟就被疼醒了。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再一次撞墙的脑袋, 忍不住道：“他们这个舱体应该用点软包……再撞下去人都要傻了。”

他的身体被安全带束缚在床铺上, 头却是自由的。一放松下来, 就跟着冲击力东倒西歪。

律恒看向了闻柏舟。随后他沉默起身, 绕过了芬里尔俯身去查看闻柏舟的额头。

外面的风声遮掩了一切微小的声响。这额头也不知道悄悄撞了几次, 眉骨尾端上方已经红了一片。

律恒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闻柏舟摇了摇头：“还行，没撞太狠, 应该没起淤血？”他自己也伸手摸了摸：“你快回去, 站着容易摔。”

他就睡在小桌子这一头，脑袋左边是墙, 右边是小桌板。随便浪头怎么打, 他都有一个地方可以撞。

原本闻柏舟想着要不换一头去睡，但又觉得以目前海浪这个强度，真换了头部没个遮挡, 等他睡在再醒过来, 就不仅仅是撞头的问题了。

可能会把脖子扭出个伤上加伤。

律恒又轻轻按了按，确定了他没有撞得太狠, 才随着浪头的节奏慢慢回到自己床边。可他坐下了也没躺下，而是弯腰拾起再次被颠回来的战术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两人的保温毯。

他一手扶着床栏，一手迅速地把保温毯叠成了两个小方块。等又一轮的浪头打过了，才站起身往闻柏舟床边走去。

两张保温毯折成了防撞垫，一左一右地塞在了闻柏舟的枕头边。

“好了。”律恒轻声道。

闻柏舟抬眼看着他。

屋内的顶灯转换成了暗淡的柔光。律恒背光而立，灯光就落在他的脊背上，给他的轮廓描上了一层明亮的柔边。

他双眼好似蕴藏了火焰，望着闻柏舟时专注而柔和。

“不会撞到了。”律恒轻声说。

“恒哥。”闻柏舟眨了眨眼，蓦地笑了起来，“我遇见你运气真的不错。”

峄城01号地堡是个很团结的地堡，他在那里过得很快乐。一路从峄城走过来，路上也都在被他照顾。所以原本很远、很困难的路，走得也没那么难了。

律恒似乎笑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闻柏舟的头顶：“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他慢慢回到自己床边，刚弯腰拾起两个战术背包，一道浪就又掀了过来。

巨浪之下，舷窗瞬间就浸透了海水，隔窗一望，泽城号似乎沉入了海底。外面除了黑漆漆的海水，竟什么都没有了。

律恒手臂暴起青筋，他握紧了床栏稳住身形，等海浪退去，才低头将战术背包在床栏上固定好，又系上安全带躺了下去。

泽城的风暴来得快且急，第一晚就在这样起伏不定地浪潮里悄然过去了。

闻柏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似乎又被撞醒过几次。但这几次都撞在了软绵绵的保温毯里，所以他短暂的清醒后，又很快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窗外的风雨似乎就小了一些。

“青鸾。”闻柏舟歪着头看了舷窗半天，才揉着眼睛喊了一声，“现在风速多少了？”

“当前……风力等级……11。”

昨夜的狂风骤雨或许是影响了信号，青鸾的声音竟然有些断断续续。

“你还好吗？”闻柏舟问。

“情况……良好。”青鸾说，“有……干扰……”

“你没事就好。”

闻柏舟说着跳下了床。他抓着床栏慢吞吞往盥洗室挪，安稳走到洗漱台后，忍不住松了好大口气。洗漱的时候也不敢放松，一只手始终抓着盥洗室里的防摔扶手。

快速洗漱完毕，再一回到卧室，就见舷窗下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正在加热的自热米饭。米饭用绳子绑在了小桌上，也不怕突来的浪头将之打翻。

闻柏舟回床上坐好，又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这浪要是不退，我连饭也不敢吃了。”

“今天没有昨天急。”律恒说，“估计快退了。”

雨已经小了下来，只是从舷窗上划下的雨丝。却莫名有些粘稠感。

这雨的酸度应该非常高。律恒看了好一会儿，等自热米饭热好，就解开了一份推给闻柏舟。

米饭放得微凉，两人趁着巨浪刚退了一波，风卷残云地吃了饭，才同时松了口气。

“这破天气……吃个饭也胆战心惊。”闻柏舟忍不住说道，“泽城他们一直这么过，也是真的不容易。难怪想回地面去了。”

在地面上，即便依然有狂风暴雨，但至少大地是安稳的。

像昨晚那种大浪，他都怀疑如果没有保暖毯给他隔着，一晚上下来他得被撞得满头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律恒。

之间律恒盯着舷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柏舟抬手摸了摸芬里尔，示意芬里尔打开了尾巴里的信号屏蔽器，才又说：“我希望青鸾能一直盯着泽城的建设进度，把所有人都在地面安顿好。又怕青鸾权限太过，日后没有束缚它的人，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情况。”

“你担忧这些暂时没有意义。”律恒说，“我们无法改变蔡宗河的态度，也无力在短时间内改变泽城的生活方式。他们现阶段离不开青鸾。”

闻柏舟叹了口气：“确实……以后再说吧。不管怎么样，这小王八AI现在也还算听话，也没什么坏心。”

律恒点了点头。

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他换了个姿势趴在了小桌上，和律恒一起看着舷窗外。

这几日雨大风急，倒是没了雾气，只是海天是一样的黑色，没了雾也什么都看不见。海浪总像是凭空而来，整个拍打在舷窗上了，眼睛才能捕捉到。

闻柏舟看了半天，突然道：“也不知道那小王八AI喜不喜欢那份礼物。”

“它说有些奇怪。”律恒道，“你给了它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邢霖的训练视频。”

见律恒眉头微动，闻柏舟当即解释道：“不是偷拍的！也不是刻意拍的！就是……就是训练地点的监控画面。”

这话一出，连闻柏舟自己都感觉有些古怪了。

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说起来，怎么那么像个……变态啊？

闻柏舟忍不住挠了挠脸，有些心虚地说：“我就是……想着如果青鸾对邢霖的认可度很高的话，让它多看一看邢霖的工作生活，可能能给它加一道锚点吧。”

邢霖去了新的连队，训练难度大大增加。

除了常规的体能训练，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文化课要上。比如力学、气象学、自动化控制乃至于太空医疗。林林总总的学科累积起来有六十门。

此外还有心理训练、太空环境适应训练、野外求生训练等等。再加上针对人体的耐力与适应性的一些训练，比如载人离心机训练，前庭功能训练，甚至于水下浮力训练。

邢霖的工作生活，被这些训练填得非常满。但即便如此，在工作训练之外，他也有着自己的娱乐。

会与朋友相约吃饭；会和同学一同去图书馆学习；甚至有闲暇的时候，还会和队友去打球。

这是一个忙碌的普通人的生活。

闻柏舟想让青鸾知道，它没见过的关于邢霖的生活。也希望它以此为锚点，能逐渐理解普通人的需求。

不过……好吧。

他承认这份礼物确实有些奇怪。但他猜，青鸾大概率也不会讨厌。

“我现在就希望青鸾能多学点正常人。”闻柏舟说，“然后……也别在我家瞎搞事吧。”

…………

玉京别墅区的1号楼里，五楼的封闭实验室依然灯光璀璨。

邢树带着的整个人工智能组都没有下班，他们在运行过青鸾搭载的系统程序后，正在尝试着用自己的语言重新编译一套新的系统程序。

实际上，对他们而言写一套空天母舰所需要的操作系统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前面已经有了几艘航母的经验，空天母舰也无非只是个飞天的航母罢了。

难点依然落在了辅助AI上。

青鸾所表现出的智能水平太高了，他们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达到的。

邢树将空天母舰原系统代码来回阅览了许多遍，逐渐完善着他手里那个由无用代码、问题代码等异常代码组成的文件。

他越是看着那组代码，越是有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太像了……

他想。

眼前这组代码，与军部目前普遍使用的001号辅助智能的核心代码，有着令人惊异的相似性。

可在关键点，又有些不同之处。

就像是001号辅助AI迭代了许多次后，出现的新核心代码。

青鸾……难道真的是被他们训练出来的？

邢树沉吟许久，才拔下U盘，关闭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