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午六点十三分, 我国自行研制的新型近地轨道炮,在某发射场成功发射并泊入预订轨道。发射任务圆满成功。近地轨道炮的发射成功, 也标志着我国航天航空事业进入了崭新的篇章……”
“根据早前艾瑞巴国家媒体报道, 他们的战地记者在维和前线发现我国的维和队伍配置了一种新型的武器。根据艾瑞巴国家媒体透露出来的军方口径,艾瑞巴认为这是我国新研发的等离子防护盾,对于这个消息,赵教授您怎么看?”
节目组请来的赵教授是个中年人, 给出的头衔是某军事院校的老师。
他坐在长长的办公桌后, 听完主持人的话, 笑着点头道:“主持人好, 大家好。首先我们得知道一个基础概念, 就是能量守恒。能量发出去多少, 就必然需要准备多少, 对吧?就目前艾瑞巴公布的这张图片来说, 它展示的效果, 是做不到的。至于为什么做不到,下面我来给大家进行详细分析……”
“罗里吧嗦的, 星野你把频道给我调回去。”叶驰说, “先看近地轨道炮!”
“看什么近地轨道炮,你是晚间新闻看太少了不知道, 那一句话就已经给你播完了。”余星野挥着手, 不让叶驰抢遥控器,“一句话有什么好听的,看等离子盾啊, 这才是能细看的分析节目, 这才是新玩意!”
“说半天全在讲废话,这种分析谁爱听谁听。遥控器拿来!”
他们俩抢遥控器抢得热闹, 一旁的律恒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在APP上搜索关键字。
等离子护盾似乎早已在互联网上引起的轩然大波。他刚按下搜索按钮,就跳出来无数条标题看起来还挺正经的分析信息。
律恒真想细看,门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的闻柏舟,终于回来了。
律恒几乎是本能地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了门边。
闻柏舟在玄关换鞋,见他迎了过来,就笑:“你怎么没看新闻?”
“星野和叶驰在看。”律恒说着话,细细地看着他,“今天去做什么了,你看起来有些累。”
闻柏舟漂亮的眼睛下面有些微不可查的青色,眉眼之间也有一股倦意。这应该是忙碌了一天,没怎么休息过。
这样疲惫的面色以前在峄城01号地堡时,律恒也总见到。他那时候虽然也有些心疼,会不着痕迹地让闻柏舟回去休息,可却又同时觉得,闻柏舟要行走在2099,就总要习惯这种疲惫。
可现在在小别墅里,这样的心疼好像成倍的放大了。那一股股细微的疼痛连成片地揪着他的心,让他眉头都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和严叔叔跑了一趟训练基地。”闻柏舟随口答了,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刚组织好的语言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怔怔地看着律恒的眼睛。
他记得许多律恒的眼神,它们大多含蓄又压抑,所有的情感都牢牢地锁在冰峰之下,旁人只能窥见情绪汹涌时,溅起的点点涟漪。
可现在,那一座永恒的冰封似乎崩开了裂痕,其下掩藏的情感,正在呼啸着要山崩地裂。
闻柏舟莫名的慌张极了,他心口不自觉地乱跳起来。刚要说话,却听客厅传来一声“近地轨道炮的发射成功”。
闻柏舟猛地回神,他慌张地开口道:“居然公开报道了?我早上就是去看这个的。”
“小闻!”
叶驰听见了他的话,跳起来喊:“来细说说,我们细说!”
“哦,好!”闻柏舟慌张地应了声,“马上!”
新闻都报了,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了。闻柏舟跑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又跟着律恒往客厅走。
走到客厅,他正要去长沙发落座,律恒却突然伸手钳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带去了单人沙发旁。
闻柏舟垂眸看了看律恒的手,又抬眼看着律恒沉默的背影。他心中偷笑,面上从善如流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果不其然地,下一刻律恒就在沙发扶手上落了座。
连生看得额头都在跳,叶驰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这个近地轨道炮有数据吗?打击方式?打击目标?覆盖面?这都能说的吧?”
“我早上去指挥中心看了这次的发射,你别急,能讲的我都讲给你听。”
闻柏舟握着水瓶,慢条斯理地给叶驰讲。余星野也不看军事节目了,他摇着轮椅飞一般地凑到单人沙发旁边,也跟着听。
等闻柏舟讲完,其他人了然地点头,又茫然地问:“既然是最新的武器,怎么现在就报道了?”
闻柏舟也有点茫然,他原本以为这个东西起码要等明年他们的可控核聚变电站点火,才会跟着曝光出来。结果没想到,早上才看了发射,晚上就已经新闻公开了。
律恒沉吟片刻,他摸出手机,将页面切到“等离子防护盾”的搜索页上,一边给闻柏舟看,一边说:“是烟雾弹。”
手机上搜索出来的大多都是一些新闻已经播过的图片,还有一些百家号标题一本正经,内容不着四六的分析。
点进社交平台,都在振奋的尖叫,或是茫然的尖叫。可用的消息并不多。
闻柏舟换了个APP用艾瑞巴语开始搜索,就听余星野在一边问:“什么烟雾弹?”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律恒说,“等离子护盾的能力,会补助近地轨道炮火力上的缺陷。它能让敌人相信,近地轨道炮是一枚天基动能武器。”
余星野还是很茫然,而闻柏舟已经飞速地找到了艾瑞巴媒体示出的一段录像。他们的官方口径里,这段录像来源于他们的战地记者。可闻柏舟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严峰与他说的那段事情。
几人都凑过来想看这段视频,闻柏舟干脆将它投屏到了电视上。
就见雨林之中,炮火炸出的尘烟将散未散,有一个头戴蓝盔身着迷彩的战士正怀抱一名婴儿,正义正言辞地怒喝对面的人别动,而他身边还跟着一只斑点狗模样的机械犬。
没多久,就见对面认出了一个相机包一样的东西,斑点狗一跃而起将之踢回原处,相机包在半空炸开。
一片火光中,透过镜头,人们能清晰地看见,有一个东西从那位蓝盔迷彩的战士护腕中激发了。
那像是一个圆形的护盾,将蓝盔迷彩的战士与他身边的斑点狗一起笼罩。炸开的弹片飞来,却在靠近护盾时蓦地转向。那蓝盔迷彩的年轻战士站在原地,牢牢遮住了怀中婴孩的耳朵。
他并不畏惧眼前的爆炸,只担心爆炸的巨大声响,会伤害到孩子脆弱的听觉。
视频的最后,有鲜血从他耳朵里流出。
简短的视频飞速地播放完毕,客厅里的人都沉默着,好一会儿余星野说:“再看一遍。”
他们将这段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遍,一开始注意力都在人身上,后来就转移去了那个圆形护盾。
“想不通……”余星野咂了咂嘴,“怎么做到的?”
“我也想不通。”叶驰说,“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是故意没撤离的。为什么?”
视频反反复复播放了这么多次,叶驰越看越觉得,那个蓝盔迷彩的年轻战士有很多次撤离的机会。甚至于只要舍得机械狗,他能毫无损伤地征服对面的敌人。
可他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不撤离?
听故事的时候闻柏舟也有这个疑问,可现在他全明白了:“就是为了让艾瑞巴拿到这段录像。”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身边的律恒:“任何手段窃取到的资料,都不如战场上自己人亲眼一看可信。”
资料可以伪造。唯有前线亲自遭受的武器,无法伪造。
律恒赞同颔首,他低笑道:“任何能拿上最前沿战场的技术,都是最成熟的技术。既然前线已经用上了成熟的等离子护盾,后续发射的近地轨道炮,它的能力,它所能造成的危害,就必须有一个全新的评估。”
“而且我们应该没有承认过等离子护盾这个东西……”
闻柏舟思考着,紧接着补充道:“我们不承认,没有官方口径,艾瑞巴拿不到实物,就只能根据视频猜测分析。而近地轨道炮却不同。各个国家在天上有那么多卫星,这是个瞒不住的东西。我们爽快承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让艾瑞巴自己猜去。”
律恒含笑点头。
闻柏舟不由得想到,在离开某航天航空基地之前,严峰对他说的一句话。
严峰说:“我们没有办法销毁艾瑞巴的核武。但是,我们只要让艾瑞巴相信,在他的核武升空并飞来的几十分钟里,我们有能力先一步打击他的本土大陆,这就足够了。”
全面稳固的防御从来不是把防护的盾牌做得多么优秀。而是要让敌人知道,你只要敢伸出手,我就能斩断你整个躯体。
手握最强大的屠刀,才能换来最稳固的和平。
这是通向2099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起,龙夏官方所选择的道路。
…………
等离子护盾与近地轨道炮让2099的访客们格外的激动。
他们聚在客厅里翻看了无数的新闻与国内外的社交媒体,高度亢奋地研究了一晚后,终于在精神见底时,选择了上楼睡觉。
连生先一步送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余星野上了三楼,叶驰也提溜着归耀打着呵欠地回了二楼。
等连生从三楼下来,刚巧看见律恒走进闻柏舟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他那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精神,又在瞬间紧绷了起来。他走到闻柏舟门口,好一会儿,才放弃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屋子里的闻柏舟毫无所觉。他只是看着不请自来地律恒,歪头问他:“你不困吗?”
“有些疲累,但是……”他沉默了下来,只眼睛一直停在闻柏舟身上,不肯挪动分毫。
闻柏舟看得懂,但他偏要问:“什么?”
律恒浑身紧绷,连嘴唇都抿做了一条线。
“你要是不说,我要去洗澡了。”闻柏舟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等洗完澡我就要睡觉,到时候可就没有谈性了。”
律恒喉头滚了两下,他猛地收回视线,看着地面低声说:“……我有一天没有看见你了。”
明明那层窗户纸没有戳破的时候,闻柏舟回来小别墅也总是很忙。
他要去忙着见老教授们,还要忙着上专家们的私教课。他要把在2099收集到的数据转交给相关研究组,还要与大家分享在2099的见闻。
他很忙的,也并不是每天都在家。
律恒也早已习惯了闻柏舟这样的忙碌。
可是……当闻柏舟把手放进他的手里,问他要不要握住之后,一切似乎全都变了。
本来还能忍受的分离变得难以忍受,看不见他的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制的拉长了。不管是看新闻,还是看书,独处的时间变得格外的难熬。
闻柏舟笑出了声。
他放下自己的换洗衣物,几步走到律恒跟前:“你的表达太委婉,我很怕我解读出错。而且——你都不看我。”
他理直气壮地说:“看不见你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要表达的情绪。”
律恒闻声抬眼,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他分明懂得,偏要装作不懂。见律恒上钩,就狡黠地笑了起来。
律恒看着他的眼睛,无奈笑叹道:“现在懂了吗?”
“差不多了吧。”闻柏舟用力点点头,“那么,舍不得我的是律恒,还是律队?”
“都是。”
律恒轻声说。
他说完,却又沉默了下来,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我不能让你等太久,但我也觉得,在给出答复之前,我首先需要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柏舟拉着他坐了下来:“我很有耐心的,你可以慢慢说。”
掌心的手柔软而温暖。
可只要仔细一摩挲,就会发现这只柔软的手上有遍布的薄茧。在手指上的茧,是常年执笔留下来的。在手心里的茧,是后来执枪留下来的。
手心里还有一道泛白的伤痕,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它依然横贯了整个手掌。
律恒有些心疼地握紧了闻柏舟的手。
他握着那只手,想了想才开口:“我是在地堡长大的,这些你都知道。十五岁之后,去了运输队。那时候的运输队并不像现在这么轻松。我们要承担起一切地面任务,除了运输之外,还要做废墟探索,做变异动物的捕捉、剿灭与驱逐,当然,还有人。那时候地面人比现在多很多,组成也更加复杂。当他们聚集为害的时候,我们要负责去剿灭。”
那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适合小孩子去面对的场面。
但既然加入了运输队,所有的工作都不该逃避。
“废墟探索的话,因为我那时候还小,很多倒塌的地方成年人进不去,我能进去。所以都是我在前面探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闻柏舟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根本不合理!”
“是,并不合理。”律恒平静地说,“但如果废墟之下有一个仓库,那所有的不合理都要为此让步。以前的地堡,是个物比人贵的地方。我们尽可能的保护同胞,我们也尽可能的弄来更多的资源。”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
“但我长大后,地堡也扩建出了特殊种植区,13号地堡那边也努力搞出了一日两收的植物。食物的需求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我们的工作才进入新的节奏。”
律恒说着顿了顿,他这次沉默地有些久,几乎五六秒后才开口说:“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
闻柏舟闷声点点头:“我知道。你只是想说,你做了这样的工作,担了这些责任,你不会放弃。”
律恒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他眸色一柔,露出了一个极温柔地笑容。
他低头捏了捏闻柏舟的手,笑着点点头:“嗯。地堡很缺人,即便现在各方面的物资在你们的帮助下,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这些工作总要有人去做,相应而来的改变,也要有人去探路。”
当地堡可以轻松地养活地堡内的所有人后,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呢?
很显然,地堡要扩大,沿线的补给点也要保证供应。一直到所有幸存者都能吃饱。
再然后呢?
他们手握大量的土地粘合剂,背靠着2025这样无法撼动的大山,难道只是吃饱穿暖,就可以满足了吗?
杨旗不是这样短视的人。即将接班的齐牧冬齐老师,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的目光在天空的尽头,在更久远的时间里。当下既然有机会为未来奠定出更好的基础,那为什么不去做?
他们会选择走向更好的未来,也因此会担负起更重的重量、更难以担负的责任。
作为他们养大的孩子,也作为地堡的一份子。
律恒责无旁贷。
“我不会丢开地堡的种种,但是舟舟……你也有你的梦想。我不可能让你困在2099。”律恒看着闻柏舟,“门……是有缺陷的。”
“我知道。”闻柏舟轻声说。
当峄城01号地堡的人都回到地堡之中,下一次推开门,他面对的景象可能就全然不一样了。
“但是恒哥你有没有想过,这扇门正在变得容易被控制。”闻柏舟笑着道,“上一次我们实验跳过危险路段的时候,外面的景色不是飞速变化过吗?”
他说着,抬眼看向了房间的窗户。
在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还能看见一些小花园的影子。
宋女士亲手给他设计的小花园,还有一些残影如同切片一般留在了二楼。此时花与叶竞相在玻璃上留下随风摇曳的虚影。它们让孤独的玻璃变得热闹极了。
律恒跟着看过去,看见的就是树影与花影相缠的热闹景象。
“我们做一些积极的假设,假设有一天我能控制那扇门。”
闻柏舟正说着,手心又被律恒捏了一下。
律恒见他看来,就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可能’里。”
闻柏舟歪了歪头,他仔细地看着律恒:“那你要为了这个困难,拒绝我吗?”
律恒又摇了摇头,话语在他胸腔喉头滚了好几遍,他才开口道:“不管是律恒,还是律队,都舍不得拒绝你。”
他耳朵通红地凝视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又沉声说:“我原本想的,是回了地堡后,让老爷子专门划出一个地方,让你开门。星野复健的时候,你和我都放心的去工作。等星野完全健康,回归了地堡。我就住在这里。”
他说话间抬起眼,又认真地看着闻柏舟:“如果我有工作,你就跟我回去地堡。这样的话,我们能保证每一次开门,都不会分开。可……我又想了很久。我发现这个方案并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闻柏舟安静地看着他。
只听律恒继续道:“我能保证身边的人在现在初心不改,我也能保证地堡在老爷子的带领下一直是安全的。但我不能保证未来如何。舟舟,你是个太过让人无法抵抗的诱惑。”
如果门没有了随机性,它一直只开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意味着……
知道位置的人,就拥有了狩猎闻柏舟的能力。
只要想到这件事,律恒心里就有一股猛烈的怒意。
这怒火烧得他心中愤恨。愤恨与自己的实力,也愤恨与人心易变。
闻柏舟闻言点点头,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律恒,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律恒握紧了他的手,许久后才又说:“我是个太贪心的人。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却又想留下你。所以我又想,我去与老爷子说,我们在外面寻个地方,单独居住。只让信任的人充当信使,来通知工作。”
“但这样……也有隐患。”闻柏舟轻声说。
律恒点了点头。
今日信任,可面对这样大的诱惑。又焉知明日不会生变?
他握着闻柏舟的手越来越紧,似乎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最合适的方式解决这难言的问题。
闻柏舟低头笑了笑。
他也学着律恒的模样,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律恒的手掌很硬,上面遍布着厚茧。捏起来手感并不好。
可他捏了一下,又紧跟着捏了好几下。
律恒摊开手,任由他动作。
好一会儿,闻柏舟捏够了,才笑言道:“那我们换个角度好了。”
他看着律恒,轻松地问:“恒哥,你愿意等我吗?”